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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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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灯盈盈拥于其侧,在浓夜下聚起了微弱的光。夜风送来零星雪花落在肩头,如同佛说法时,天雨曼陀罗。讲经台上已设好蒲团,裴皎然缓步而上。深紫衣袂如流云轻垂,在一众人中显得格格不入。

莲灯舍光于她,然却只有一半。待她双眸轻掀,眼尾的泪痣在烛火下鲜红欲滴,尤为妖娆。眼中却是毫无情味。

渡法目视着裴皎然,不禁一叹。他还是头一回瞧见无情与多情同时在一人身上交叠。

裴皎然施然坐下,底下议论声瞬时跌宕起伏。对于许多人而言,即便裴皎然为他们争取了极大的利益。但是她方才所言,无疑是对他们信仰的贬抑。

“此人自称槛外人,大肆贬低佛法。禅师何必与这等愚昧无知者论佛,岂不是污我莲台清净。”

话音一落,附和者众。甚至有更甚者要冲上去把裴皎然架下来。声讨声不绝于耳,然而裴皎然始终都是微笑静坐,与渡法对视。

渡法目光慈祥地看着她。

他有佛法须弥,她亦有大道三千。所谓须弥是指佛经典籍中的须弥山,是佛经发源的中心地。相传其山高八万四千由旬,山巅有善见城,为帝释天所居处。其四方又各有八道,共分为三十三天。

而佛经中有典故,”须弥纳芥子,芥子纳须弥。须弥纳芥子时人不疑,芥子纳须弥莫成妄语不?”

再回到眼前之人身上。以井蛙不知天地宽广,夏虫不知冬日冰雪,来反驳富者如盂中沉香敛臭。所指的井蛙和夏虫皆出自庄子的《外篇·秋水》一章,其人是本土道学的代表。所着玄学之论,将许多晦涩难言的话解释的一清二楚。如果自己真的训斥对方悖逆狂妄,只怕立马会遭到她的反击。

适才她那句,“目击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声矣。”便是最好的证明。

此刻二人对视而不言,不满渡法忍让者悉数拂袖离去。有想留下来听论佛法的,则依旧正襟危坐。

“禅师不拦么?”裴皎然笑道。

闻言渡法摇摇头,笑而不语。

等到菩提顶再次回归平静,渡法微微一笑道:“施主方才所言,佛法能纳须弥,如何不能纳众法?若菩萨住是解脱者,以须弥之高广,内芥子中,无所增减。但施主有法,何须佛法纳之?”

须弥是佛家圣地。而无所增减出自《维摩诘经》,此句所指是芥子和须弥之间是完全平等,完全不二,同样是可以互相融入无碍的。

渡法本人所奉的《文殊说般若经》和《维摩诘经》皆是禅宗着名经文,且二者都属于大乘佛教。前者讲“念佛心是佛”,后者则是讲在俗世亦能修成佛。二者何在一块便成了,此去净土不远。

而裴皎然所执言论皆和道家有关。佛法初入中土虽纳其义理容于己身,但是这么些年过去佛法早已脱离发源地,且有自己的义理。道家言论早已融会贯通。

眼前之人,表里似乎都带着一种独有的寡情感。但是渡法却敏锐地在她身上捕捉到一丝不经意流露出的好胜感,一如藏在她眸中深处的暗流汹涌。渡法注视着裴皎然,小心翼翼地绕口水面下的涡流,一点点凑近她。他有感觉她搅弄风云的能力远比长安贵人口中厉害。

裴皎然一笑,“不识玄者,徒劳念佛。我虽有道法三千,但未解其玄,岂非徒劳无功之人?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佛法自当纳我。”

“说来我有一惑。”裴皎然目视着渡法,唇梢扬起,攒眉做沉思状,“昔年北周武帝宇文邕曾问樊逊,如何看释道二教。樊逊于策论中答了句话,‘法王自在,变化无穷,置世界于微尘,纳须弥于黍米。’这世尊法相万千,变化无穷,逍遥自在,也不耽于俗世。而世人为俗念所扰,受规矩约束,不得法门何处。孽多者难入轮回,身堕阿鼻受尽苦楚,唯一解脱途径便是向善。向善积累功德者,得佛性即可见佛。那么何为善?护得一方众生,又是否为善举?救一命造七级浮屠,那么我之善又得造浮屠几级?”

她连着问了三个问题。周围议论声又再度响起,却无人敢出言相讥。这位裴刺史,可是实打实做到了爱民如子,以身护民。此算大功德一件。

“施主有慈悲心,何必讲究何为善?佛道皆以善为正念。”渡法微笑着回答。

闻言裴皎然眸中疑惑不散,“皆以善为正念。可石季龙矛穿婴为乐,如何不见其以善为正念?所谓正念妄念,不过是虚妄。得佛性即涅盘者众,还是得佛性空空者众?诸人念佛只得其表,难得其义。如此何必念佛拜佛。”

说到此处裴皎然忽然掀眼,飞雪在她肩头急速落下,如曼陀花雨似真似幻。夜月下她眸中霜意乍现,唇齿翕动间皆是讥诮,“禅师自佛前享众供奉,可知民之苦?我朝共有沃土万里,可又有多少存于百姓手中?佛陀信众不单只有富者,亦有贫者,当皆爱之。我今即得执权杖,当敢为天下先,使万法归一。禅师受何人香火,降躯传法于我,皆不如大舍一切以身饲虎。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此言落下,哗然者众。有愤怒者,甚至已经站起身,意欲冲上去殴打裴皎然。但是皆被周蔓草和其他娘子,还有州府官员组成的人墙所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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