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零.吕隙
顾云天的双手笼在身后,神色也依旧平常。但空旷的大殿和殿中的空气、光影、声音似乎都在骤然间模糊乃至扭曲,一种无可言说的威势倾压下来,有如实质。
在这种威压下,江朝欢的神情更为低顺,却仍辩道:“属下不敢。属下虽办事不力,但对教主绝无二心。”
他彻底弯下脊背,极为驯从地跪伏于阶下,声音甚至微微发颤:“属下无亲无故,唯有教主恩同父母。既犯下大错,教主拿走这条命,属下绝无怨言。”
顿了顿,他默默吸了口气,又道:“但属下深负教主大恩,求教主允我寻回路堂主,稍稍弥补过错,再领受一死。”
眼前只剩下方寸的地面,他合上双目,将这一点空间彻底隔绝,他极轻极轻地吐出一口气,好像要连同那个所厌恶至极的自己一道挤出体外。
良久,久到那逼迫空气都为之凝滞的气息又渐渐远去,他张开眼,余光中顾云天已又坐回高台。
指节轻扣扶手的声音一下一下仿佛敲在他心脏上,他忍住不适,思绪渐渐飘荡回半月前的夜里。他和任瑶岸、路白羽乃至教坊数人,细细筹谋而成的那个计划……
计划的第一步已经严丝合缝地完成,而现在,第二步才刚刚开始。
湖心岛上,他所做下的一切,虽然没有切实的纰漏可以成为他另有异心的证据,但每一个环节的巧合都让人忍不住多想。而他们所为的,也绝不仅仅只是毁掉谢酽的基业那么简单。
如果他的推断没错,谢酽当真是顾云天亲子,那顾云天这段时日所做的,都是送他丐帮帮主之位,培植他在正道的势力。
而现在,谢酽虽已失势,无法再依靠联盟聚拢人心、循序渐进得到丐帮。但丐帮发布的追杀令仍在,只要他能手刃路白羽,即使众人再不服不忿,也只能拥立他为帮主。这是他最后的一条路,也是仅剩的唯一机会。
顾云天信不信他,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话中隐隐透出的意味:他能找到路白羽,也只有他能。
这当然不是威胁,更不是单纯的求饶,而是在顾云天心中种下难以辨别的困惑。
一方面,他的行止出格,让人忍不住怀疑他到底知道什么?知道多少?又想利用这个知道谋求什么?
而另一方面,他却仍以无可挑剔的顺服听从召令、甘愿回谷领罪,姿态无比恭顺。至少表面看来,他还是一把听话、好用的刀。
一把好用的刀固然难寻,但如果它不再趁手,甚至反会伤及自身,那它的结局也只有被丢弃。然而,当这把刀或许还是打开宝盒的钥匙时,即使是它的主人,在毁弃它前也要再多几分考量。
普天之下,顾云天想取任何人性命都是易如反掌,只是,杀人,还仅仅只是最简单的事。
以他对顾云天的了解,这个喜好玩弄人心之人更不会挑明什么,而多半会一点一点隳摧他的一切,以便更好地掌控和惩戒。
在锋摧刃折、这把刀彻底失去自我之后,它是刀还是钥匙,就只全凭主人意思了。
这是人心的复杂之处,他利用了顾云天对人心的把握,就注定要付出极高的代价。幸好,这份代价,也正是他所求的目标。
这时,指节轻扣声停下了。
“站起来。”
一道吩咐从高处荡入他的耳中。他依从地直起身。
微微抬起头,自入殿后第一次与顾云天眼神相触,对方那深不见底的目光中似乎含着点怜悯的笑意。像是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平静地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抬起右手。”
终于……江朝欢心内一震,一如他所料,能够用以操控、同时折磨人的工具,顾云天恰好有一个最合适的——
果然,顾云天的影子一点点压迫过来,没再多说,一直笼于袖中的左手骤然五指箕张,悬停在他抬起的手腕上方。
他似乎明白了将会发生什么,面色一变,眼中几乎浮起了乞求,尽管心下实则彻底释然、松弛下来。而顾云天已全然专注于指间宛如拨弦奏乐的游弋,带着某种享受般,食指轻轻一划。
几乎是瞬时之间,江朝欢手腕横纹上就刻出了一道青黑色的线。而就在同时,一股如冰锥入体般的刺痛自手腕豁到心脏,一条次生于血脉的叶脉线就此种植下。随着顾云天手指几不可见的一拨,那线毫无顾忌地在他血肉中绞动、缠结,他默默忍受,分辨着顾云天的动作,直到心口蓦然重重痛开,心关像是被一刀横剖——折红英之下,世间无人不可操纵。
虽然已是第二次经历,也早有心理准备,但剧痛真切地啮食着这具身体,眼前黑成一片,一时之间,种种心志谋求尽皆见置于脑后,他已没有任何多余的气力思考。
顾云天却不会给他任何的喘息之机。下一刻,随着他拇指虚按,掌心边缘贴着那条青线现出了鲜红一点,江朝欢全身不可自抑地一颤,几乎站立不住。
那红点慢慢向掌心氤氲开,越到边缘越浅,最后凝成了一瓣栩栩如生的桃花。他已看出,这次的折红英,种在神门穴上。与上次云门穴毁损肺经不同,神门穴属手少阴心经,主心脏、神志……
果然,心关处的锐痛渐渐转成惊悸,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