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哀

穆弈，字鹤鸣，享誉仕林的当世大儒，白鹿书院院长。他出身江南世家，幼时曾游学四方，不过总角之年便考上了秀才，成为江南一带有名的神童。此后更是一路顺遂，扶摇直上，年不过十七，殿前钦点为一甲头名状元，并入职翰林院修撰，极是清贵。两年后又娶得贤妻，自此恩爱和睦，羡煞旁人。

人生如此，当无所求否？

非也！正所谓“世间不如意十之八九"，穆鹤鸣夫妻结缡二十载，未有一子半女，膝下空虚，穆夫人愧疚万分，也曾提议为其纳一妾以承香火，均被婉言拒绝。当年那句“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夫人为我孝顺父母，付出了最美的年华也未有半句怨言，弈不敢辜负，有妻如此，夫复何求？"的佳话打动了多少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穆鹤鸣在年过四十之后便毅然决然舍弃高官厚禄，悄然回乡，开办了日后名扬天下的白鹿书院。没过几年，已是桃李遍布，而最令他惊喜的是，在他四十七岁之际，妻子老蚌怀珠，竟为他生下一名玉雪可爱的女儿！穆鹤鸣顿觉人生圆满了！

穆鹤鸣为幼女取名“清瑜”，又亲取小字“瑾兰”，拳拳之爱昭昭。此后十几年间，他亲自教养爱女，不仅教她琴棋书画，君子六艺更是一个不落，完全比照男儿教养。

而更让穆鹤鸣自豪且引以为傲的，是女儿不负所望成长为一个外柔内刚，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大家闺秀。尽管此生也只有这一点骨血，但穆院长并没有什么遗憾。只是病重弥留之际，他亲自为女儿挑选的夫婿却给了他致命一击！

“清瑜，是爹对不起你啊，"穆鹤鸣枯瘦如柴的手拉着床前的女儿老泪纵横，悔的肠子都青了！“本想着两家世交，青梅竹马，那孩子也是个有上进心的，却不料竟害了我儿……"

穆清瑜为老父拭净眼角泪水，淡然地摇头，“爹，这不关您的事，他们家不过是看中对方权势了而已。"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比起闲云野鹤一介书院院长的独生女，且没有任何兄弟姐妹姻亲助力的情况下，自然是那权势滔天的亲王府中贵女更加令人神往。

穆鹤鸣闻言更觉心灰意冷，连连摇头，“终究是爹看错了人……"

——穆清瑜今年已满二十岁，三年前母亲去世，为了守孝才拖延了婚期。岂料竟发生这种变故，如今眼见父亲病重，又遭未婚夫家退婚，饶是她向来冷静自持，此时也不免心有凄凄，但父亲的病情又让她很快放下愁绪，一心一意照料着父亲。

原本被退婚的事是瞒着老父亲的，只是纸里终究包不住火。

“清瑜，事已至此，为父也只有将你托付于泽岚了……"穆鹤鸣长叹一声，忧心忡忡地望着女儿，“为父会修书一封，待我去后，你便随泽岚回京吧。"

“师弟？"穆清瑜微微错愕，“师弟毕竟年纪还小……"

穆鹤鸣打断她的话，“爹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泽岚他……正是当今天子……"

紧赶慢赶，慕容颖还是迟了一步，没能赶上见恩师最后一面，两人到达穆家时，穆鹤鸣的头七都过了。

远远望见那片缟素，慕容颖呆了，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毕竟还只是个没亲政的少年，还没能成长为日后杀伐果断大权在握的帝王，恩师的去世更甚于当年他的父皇驾崩，在他不足二十年的人生里，恩师所给与他的关心爱护远比父皇要多得多。也正因如此，慕容颖心神剧动之下差点昏厥过去，幸好莫彦及时扶住了他。

穆清瑜神色平静地领着二人在穆鹤鸣牌位前上了柱香，看着慕容颖脸上难以抑制的悲伤，穆清瑜冷冰冰的表情也和缓了许多。

世上总归没有那么多恩将仇报之徒……

“先生，是泽岚来迟了……"慕容颖伏跪于供桌前，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莫彦有些难过，又有些愧疚，若非他遭遇世界法则制约，被封印了九成九的力量而只能选择以普通人方式赶路，也不会来不及让少年祈安帝见恩师最后一面……

“节哀。"沉默良久，莫彦只说出这干巴巴的两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