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旨意
裴旻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无力地倒在了冰凉的地砖上。他的鲜血缓缓从额上的血洞中流出,染红了金黄的柱基,如同一幅刺目的画卷。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那根玉柱上斑驳的血迹和地上那一滩刺目的鲜红。
最初的寂静过后,哥舒晃一言不发,膝行着上前,慢慢扶起了裴旻。
他的眼睛还没有闭上,挣扎着握住了哥舒晃的手,几丝血沫从他嘴角涌出,轻道:“裴迪……裴迪……让他好好活着……”
哥舒晃木然地点着头,眼泪却是不自觉地滚落,烫烫地落在裴将军手上。
端坐在御座上的李隆基,只有最初那一瞬的惊讶,尔后缓缓抚摸着御座扶手上雕着的鎏金龙头,眉宇间隐隐竟有一丝一闪而过的喜色。
他闭上眼睛,轻声道:“裴爱卿,你糊涂呀!快传太医!“
裴旻奋力将头转向他的方向,徒劳地向他伸出了手,挣扎道:“圣上……臣以昭陵苍苍松柏起誓……绝无私心……“
他垂下了手,最后几字渐渐隐去,连那越来越轻的呼吸声,都渐渐平静了。
这一日的早朝上,圣上连着颁了几道旨意。
一是准宋王李成器出京就藩,任岐州太守,非诏不得入京;二是着岐王李范为太常寺监理,主管皇家祭祀重典;三是命营州太守霍达尔即刻回京述职,不得延误。
这几道圣意一下,朝堂上几家欢乐几家愁,暗流涌动。
还未等朝中众人回过神来,当晚,长安城裴府老宅中传来噩耗:裴旻裴将军,许是接了赐婚的圣旨之后太过高兴,喝了个酩酊大醉,竟不留神撞到了院中的大树上,嗑破了头。因他一人住着一个院落,待婢女发现时,他已血流成河,气绝身亡。
裴家众人号哭半晌,却也救不回这位曾经驰骋沙场,又即将成为炙手可热的玉真公主驸马爷的裴旻将军。一代剑圣,终成绝唱。
圣上得知了这消息,大为恸伤,既是怜惜大唐从此少了一个龙华军使,更是痛心玉真公主姻缘之路颇多坎坷,当即便追封裴旻为正二品金吾大将军,又赐裴家千两黄金以示慰问。
而远在幽州城中的裴家军,自此列入皇家千骑营编制。
一切安排,都如此顺理成章。
要说有什么小风波,便是当晚玉真公主连夜入宫面见了圣上。那寝殿中只有他们兄妹二人,只听到玉真在里面痛哭,咆哮,更将那殿中的珠宝玉器砸了一地。待圣上传婢女们进去收拾时,端的是满地狼藉,那玉真也哭得昏厥在地。
圣上见玉真在裴将军逝世后状如疯魔,言行无状,便在她醒转后,命她前去济源王屋山灵都观清修,至心境平顺后再返长安。
玉真谢恩之后,当晚便驱了马车,头也不回地出了延兴门。
轰轰烈烈的玉真公主招驸马一事,竟如此降下帷幕。
且不论长安各大酒肆,茶坊中,正如何热热闹闹地演绎着玉真公主与裴旻将军的这段孽缘,裴宅中的灵堂,却是一片寂静。
朝中素日那些同僚好友,与裴家交好的世家高门,这一次似乎是得了什么高人指点,竟一致视裴家送来的丧帖如无物,鲜有人上门来吊唁,竟连那裴将军的幼子也不曾前来披麻戴孝,再不见他的踪迹。即使有人来,也是一些无名小辈,反倒在世代高门的裴宅里,碰了一鼻子的灰。
这一日,有一个约摸二十岁的青峻男子前来吊唁。
他一身锦缎胡装,却有些不修边幅,浑身酒气,头上戴上了重孝的白冠,背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剑穗更是缠上了麻布。裴家人一问,知他本是商贾出身又身为白丁,便将他晾在了偏殿许久。连茶几上那苦涩不堪的茶水都凉透了,迟迟不见有人前来引路。
那男子冷笑一声,将那茶碗在几上重重一顿,拔剑怒道:“裴旻将军一世英名,身后怎容尔等宵小之辈玷污!“
说着,他一剑劈开了偏殿的木门,怒目圆瞪,直直地走进了裴将军的灵堂。堂上众人见他拔剑怒起,只当是前来寻仇,实在不愿趟这浑水,溜的溜躲的躲,竟无一人阻拦。
那男子眼神轻蔑,只当众人如无物,直走到裴将军灵前,却是扑通一声跪下,三跪九叩行了大行,哀声道:“裴将军,李太白在此与您别过!当年玉门关内,太白我有幸目睹您风采,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太白我一心拜服,虽无德拜入您门下,却得你一剑之师,终生铭记!“
他又结结实实地嗑了几个响头,直至额头上渗出了鲜血。
起身之后,他挥起宝剑,认真将裴旻当年演示给他看的那套剑术练了一遍,剑行如电,身法柔韧,力贯剑锋,气透剑端,如流水般连贯流畅,也有七八成相似了。
收剑伫立之后,他又对着堂上的牌位笑道:“裴将军,您这样的盖世英雄,俗世荣辱自不加身,无需理会身后名!且由我李太白,借着这剑,这诗,游历人间吧!“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仰天大笑三声,将那剑抱在胸前,且弹且歌,扬长而去。
一曲雄浑的骊歌随着他的脚步,悠悠传来: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雉赌梨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