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无奈
二人正絮絮叨叨地聊着以后这院落要怎么归置,却听门外传来车夫的敲门声:“女郎君,宋王殿下吩咐过了, 戌时之时须回梨园或西风楼中,还请起身吧!“
阿宛与王维对看一眼,不由扑哧笑出了声:”阿爹的人,现在倒是要盯我的梢了……“
王维自是明白李成器的心思,忙起身帮阿宛理了理衣冠,轻道:“…我们虽有了父母的许可,但到底还没有正式订亲……宋王,是为你好……“
阿宛一嘟嘴,嗔道:“在我们龟兹,苏慕遮节上如果男女看对了眼,有了情,那就把面具摘了携手同游共度一夜,第二日去找父母证婚即可,哪有那么多麻烦事!“
王维哭笑不得,轻轻刮了刮她鼻子:”你呀你,到底还是个龟兹人……“
阿宛戴上帏帽,走出院落,登上马车绝尘而去。
王维听着门外那车辙声一点点远离,空气中她留下的那些馨香也渐渐散去,幽幽地叹了口气,回到了房中。
书桌上,一封来自洛阳的家书静静躺着。
春闱落榜之后,王维带着阿宛回洛阳奔丧之时拜见崔氏,她看着面前跪着的二人,睨到二人在袖中悄悄牵着的手,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再不多言。
这个儿子的心性,她最是明白。
故意犯讳落榜好让卢家退婚一事,他即使不说,她也猜到了大半,亦无可奈何。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时提醒他不要忘了他作为王家长子的身份。
这封家书中,她絮絮地写道家中几个弟妹的近况,缙哥儿如今也年近十五,不日亦将前往长安宦游,还望王维去寻一下国子学中的师长,看看能不能寻得一个入学的机会;妹妹绮姐儿十三岁,到了议婚的年纪,有合适的,倒是可以相看起来;刘嬷嬷的风湿日益加重,竟已直不起腰,怕是时日无多……
王维看着这一行行娟秀的簪花小楷,只觉得这轻飘飘的家书重若千斤。
父亲早逝,外爷病故,舅舅辞官……如今的王维,孤身一人在这个长安之中,再无依仗,唯有自己胸中文略,手中一笔而已。
想到这里,他拨亮了油灯,埋头苦读起来。
此时,千里之外的通济渠上,月影沉壁,烟波碎银。
一艘玄色红漆的大船拉满了帆,借着这东风顺水南下,即将驶入洛水的码头。
甲板上,一位身着白衣带着重孝的健硕少年,直立船头,迎着风岿然不动,眼角不时淌下的泪即使不用探拭,也很快被大风拂走,再不留痕迹。
裴迪静静望着这洛水两岸的繁华盛景,脑中忆起当年玉门关上望出去的千里荒漠,万里空寂,却莫名觉得后者更为亲切。这繁华的洛阳城中,没有一盏灯是为他而亮,点点灯火却似莽原野狼的眼睛,不知何时会窜出,要了你的性命。
但阿娘却说,她死了,想要埋在这里。
裴迪的泪又不自觉流了下来。
他从前并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样容易落泪的人,受再重的伤,流再多的血,也从未哭过一声。但自从那日之后,他的世界便崩塌了。
他看到的是,阿爹一刀砍在了阿娘身上,然后接了旨,要去长安做驸马。
阿娘很快被焚成灰,装在一个小小的陶罐里;而裴将军,却正张罗着南下面圣,不出二日便带着人马坐上了这艘去往长安的大船上。
幸好,在他的坚持下,大船会在洛阳停一会,让他把阿娘葬在洛水边的河丘上。
裴迪在阿娘小小的墓碑上,只刻了“先妣柳月娘之墓“。阿娘活着时,因为一身嫁衣埋没了自己的光芒与姓名;到死了,终于要给她一个清清净净的归处。
裴将军一身玄衣,远远地看着那墓碑上的字与坟前重重磕头的裴迪,鼻中酸楚,却强忍着抬头看向这洛阳夏日的天空。
这些事了了,已经是一日后的傍晚。
暮色四合,大船重新启航疾驰向潼关,最多不过三日,便又至长安了。
裴迪向西望去,这世上还有一个他愿意拼了命去守护的人,就在长安等着他。一想到阿宛,他愁苦多日的脸上,也漾起了淡淡的柔情笑意。
一双厚实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裴迪转头望去,见是裴旻,笑意顿收,更触了电般地闪了闪肩摔开他的手,只冷冷道:“裴将军,噢不,裴驸马,不去安枕养神,等着那长安城中的泼天富贵,找我何事?“
裴旻的手伸在半空中,不由攥紧了拳收了回来,紧着嗓子低声道:“……十三郎……世事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非黑即白……我身为将军,总有我要做的事……“
裴迪冷哼一声,猛地转身直面他,怒道:”有什么事,竟能比与你相濡以沫十多年的妻子的命还重要!“
他猛地解下腰间别着的那把赤霞剑,扔在了甲板上,噙着泪道:“你当初传我这柄赤霞剑时,嘱咐我要做一个赤胆忠心,光明磊落的大英雄……你呢!你自己呢?一个趋炎附势,忘恩负义的鼠辈而已!这把剑,我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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