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旧礼
这日,小雪天气,却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
阿宛爱极了这里优雅而轻巧的雪,如珠粉玉屑般寂静无声地洒落,如在给洛阳这座秀美的城上妆。天地沉静,连绵不绝的亭台皆被一片洁白覆盖,整齐划一如棋盘的街坊如同在昏黄的底子上用白色颜料描了线一般,如诗如画。
雪后,阿乐在拂尘她们屋里烘着暖炉一起做针线,只阿宛一人懒散地开着窗看着这片雪景。她突然想起花阿娘曾说过,初雪时落在梅花上的雪若收起来烹茶,会自带一股清洌的甘香,便翻身起来,摸出一个小巧的青化寿字瓷瓮,向着王维住的了凡院走去。他院子的窗下,有一株重瓣玉蕊红梅,此时应该正在花期。①
阿宛推开院子的门,一片安静。此时莫忘斋的佛室里隐约传来木鱼声声,想是王维此刻应该是在陪崔夫人礼佛吧。她停了停,径直走向窗下。
这株梅花快二人高,枝干虬曲苍劲,朝向一侧。此时盛花期未到,低处尚是花骨朵,只有向阳的高处绽开了一片红梅,远远地就浮动着清洌的香气,晶莹的白雪如银箔细碎地落在红的花瓣上,黄的花蕊上,煞是好看。她举着瓷瓮,一点点地轻轻拨落那花上的雪,但那高处的梅花却怎么也够不着,只得踮着脚尖,努力伸长了手。
这时,阿宛听到后面有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传来:“我来吧……”一双指节修长如玉雕琢的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瓷瓮。她一回身,差点就撞到了一个散发着柏木香气的怀抱里。抬头看去,正是王维。这两年,他如同青笋拔节一般猛长,已经比阿宛高出整整一个头了。
他刚从外面回来,笑着问她:“可是要收集梅心雪? ”
阿宛退了半步,点了点头。年岁渐长,两人不再像少时那样朝夕相伴,少有见面的机会。阿宛只觉得这个修竹一般的少年,从声音到样貌,都有一些陌生。
王维靠近梅树,专心从盛开的梅花上拨落雪团,温柔而细致。那最高处开得最盛的花,却是怎么也够不到了,他叹了一声:”可惜初雪与盛花期总是错过……“
阿宛接过瓷瓮,看里面只收了大半坛,不禁轻轻皱了皱眉,抬头看着高处的花:“真的收不到吗?就这样?要不我爬上去?”
王维眼底的笑意再也收不住了:”阿宛,你还是从前般心性!你上次爬树是什么时候?“
阿宛一想,上次爬树,是在克孜尔山谷里等阿提阿爷回来,还是在焉耆驿站里摔下了葡萄架?她脸一红,却还嘴硬:”都怪这襦裙把我困住了。等我换了男装,你且看着!“
王维笑着摆了摆手:”不必了不必了,别把绮姐儿给带坏了……先把这半瓮埋在树下吧,等花开得旺了,我再来收一些给你!“
说着,他找来花锄,和阿宛在树下浅浅刨了一小坑把瓷瓮埋下。天寒地冻,阿宛冻得搓手跺脚,二人费了好大的劲才完成。
王维推开了房门,对阿宛说:“怕墨冻住了,我屋里一直上着炭炉,你进来缓缓吧!”
阿宛是第一次进到王维的书房里,只见屋子里半壁都是书架,满满当当堆着书,唯中间一格挂着一架琵琶和玉笛,其它的就只是一桌椅一衣柜一床而已。屋里散发着好闻的柏木香。阿宛终于明白他身上那种好闻的如同青松一样的味道是哪里来的了。
柏木暖榻前,一个玄铁缠枝炭炉悠悠地散着热气,阿宛不客气地在床沿坐下烘手,王维把炭炉挪得离她近些,便坐在桌上捧着一本书,不再说话。
阿宛探头看去,只见那书上的文字七零八落,像是汉字却又一个都不认识,不觉叫出了声:“摩诘,这是什么?还有那么多我不认识的字?”阿宛自觉跟着王维和花阿娘学了不少,自信满满,现在却颇受打击,一脸委屈。
王维看着书中文字,又看看阿宛,笑了:“这不怪你,这是琴谱,记音用的,本就和寻常的文字不一样。“
阿宛好奇心顿起,站到王维身后认真打量着那些字:“ 这些,能把声音记录下来吗?“她越凑越近,身上的软毛织锦披风滑下一半,盖住了王维的半个身子,一阵暖香袭来。他不自在地挪了挪,似乎想躲开这暖香的包围,却被这披风盖住更多了。
王维不再挣扎,故作镇定地解释道:“这本就是唐宫九乐的谱子,这一页就是九组乐中的第二章,这段先竖箜篌起,然后是五弦琵琶为君音,羯鼓为臣音转商调……“
他一点点耐心讲解,阿宛托着腮认真听着,忽地叹了口气:“你们汉人的这个法子真好……我经常想起以前那提阿爷弹的琴,阿娘唱的歌,但我好害怕时间久了之后就慢慢忘记这些声音,再也无法重新想起……”
突然,她拍手笑着,几乎同时和王维说了一句:“有办法!”
两人扑哧一笑,阿宛抢着说:“摩诘,等我好好回忆一下那些曲子,我再弹唱给你听,你帮我把它记成谱子,可好?”
王维点头:“我也这样想!你虽然弹琴是信手拈来,但得先学一些粗浅的音律,这样日后记谱也能更快一些。我这有本《乐书要录》②,我找一下给你。”说着,他站起身在书架上四处翻找,打开了好几个书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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