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相信
自此,清尘阁与了凡院,便成了这小小院落中的两个孤岛。
每日,除了仆役会定时给清尘阁送去一日三餐之外,只有花阿娘会每隔二三日会来一趟。而了凡院中的王维,自己锁上了院门,埋头书斋发狠一般地苦读。下人们都道维哥儿出门历练一趟果然更懂事了,而崔夫人在佛堂处念经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比起事从权宜给阿宛开蒙的王维,和因裴迪之故才“蹭“到教授剑术的柳夫人,崔宗之这次邀请到的花阿娘真是一个相当专业的老师,除了茶道,香道,她把寻常官宦人家待人接物时繁复的规则礼法一一融汇到故事里去,让她们知其然并知所以然,就能轻松记住并举一反三,从容应对; 然后又在练习中加入场景和角色,每个礼数对应一个故事,不同的场合又有不同的讲究。不知不觉地,礼数既周全了,道理也明白了,大内李家和武家,各位皇嗣公主们的序齿封号,五姓七宗的家世渊源也都一一分明。正因为花阿娘的存在,她们与这个轰然涌入她们生活的新世界的磨合过程,变得新奇而有趣。
现在她们站在二楼窗口向外看去,觉得原先那看似一个个分不清的街坊,宫城与浮屠寺,在如今看来,各自都有了各自的主人,有了各自的故事。这个洛阳城,终于在她们心里,活了起来。
这一日,她们二人随意抱膝坐在窗下,一起学着煎茶。阿宛望着玄铁炭炉里银红的炭火,直烧得云纹铜鼎里细碎的茶汤泡沫如同鱼目一样涌上来,便觉得渭干河畔胡杨树下的那堆篝火遥远得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嘴角不禁牵出一个冷笑。
阿乐抬头看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宛……我们有差不多有半个月没有见过摩诘了吧……“
阿宛点点头,并不说话,只拈起一只白瓷碗沦水。
阿乐沉不住气了,重重拍了一下她的手,气道:“喂,你最近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那个拂尘说不让我们出清尘阁,你不生气; 阿爹一直不来接我们,你不生气; 现在我们连摩诘都没有再见过了,你也不生气?”
阿宛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们到中原这几个月来再没有风吹日晒过,慢慢显出了胡人血统中那雪白肌肤的底子,一只玉手反衬得那小小瓷碗色泽沉暗。
她看着阿乐轻笑道:“我生气有什么用?拔剑冲出去吗?”
阿乐一时气结,尔后又悻悻地说:“有时候我刚醒过来还会以为自己在克孜尔的石窟里,等睁开眼看到这里的雕花床和绣幔,我会有一点害怕,害怕这会是个幻象,直到我看到你,听到你的声音,我心里才能安定下来。可是………阿宛,你变得好像不认识你了……”
阿宛放下了碗,抬头悠悠看着窗外,看见朝阳在远处巍峨的殿宇上披了一层宛若玛瑙光辉一般的流霞,映上盈盈一水间的洛水,整个洛阳城里仿佛有无数金光在闪烁不定。
她笑着指了指外面:“阿乐,你看这人间富贵乡,比库车城美多了。”但她声音一沉:“但这里不是我的故乡。我很知道我来中原是为什么,我是为了揭开阿娘的身世,为她报仇。所以,我想明白了,没有什么事比好好活着更重要。如果能找到亲生阿爹,更好。如果找不到,也没关系,我终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回到沙丘高处去看月亮。“
阿乐看着阿宛,默默垂下头去:“可……可我喜欢这里……“
阿宛笑着抱住了阿乐:”我的好姐姐,你要是真想留下来,不知道这里有多少少年郞抢破头想娶你!“阿乐仿佛被蛰到了一般惊起了身,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想嫁人,我只想安安分分守着阿爹,为他煮茶,缝衣服,弹琵琶……可是,阿爹,阿爹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阿乐水汪汪的眼睛里浮起一层雾气,沾得浓重的睫毛一络络愈加分明,惹人爱怜。
阿宛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天在长安城外分开的时候,我就有些不安……阿爹肯定是在为我们打算的,不然也不会托了花阿娘来教导我们,但很多事也是在他的掌控之外,就像当时……一样……”
阿宛咬了咬嘴唇,停住了。午夜梦回,她还是经常被那个佛窟中的恶魔惊醒。
良久,她又幽幽说道:“以前阿娘总说,不要信任汉人男子,他们的话都不可信。现在想来,大概阿娘当年也像我这样,不断相信然后不断被骗,好容易鼓起勇气再相信一次,然后又失望了吧。他们肯定有很多不得已的理由,或是有很多无法掌控的人或事。但要我说,既知这命运无常,还不如从来不要承诺来得好!”她嘴角持着一丝讥讽的笑,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嘲笑这命运。
阿乐紧紧握住她的手,轻快地说:“花阿娘说了,崔老爷做了宰相,圣上又给崔家赏了一个大院子,阿爹他这几日估计正在长安忙着整治,等他忙完了就来找我们。我们住在这里有吃有喝,有风景可以看,有花阿娘给我们讲故事,又不用切草喂骆驼洗衣服,可不是以前话本里千金小姐才有的日子,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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