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画技
又不知穿过几个石窟,他听到阿宛清脆的声音:“到了!乔勒旁,我们来看你画画!”
他们走入一间大若厅堂的洞内,穿着麻色敞衣满脸须髯的乔勒旁正弓身站在木架上描摩着,脚下的木桌上横七竖八摆放着颜料碟子和大小笔刷。他听到声音,回头看到阿宛和王维,便笑了笑算做招呼。
阿宛早就习惯了乔勒旁的沉默寡言,自顾自地向王维介绍了起来:“我们乔勒旁可是龟兹一顶一的画师!”乔勒旁唔了一声算做回应,转头对阿宛说:“阿宛,用小笔蘸满了清水,点一点赭石色铅丹给我。”阿宛熟门熟路地递到了他手里,只见他握笔在白粉人身上沿着轮廓线向内渐变式晕染,越向里越浅,几笔下去,就见那坐佛的身形便活灵活现地跃然壁上,肌肉宛然,立体一般。王维第一次见这样生动巧妙的画技,啧啧称奇。
阿宛炫耀说:“这是我们这里才有的湿画法①,谁说水无色,那是他们不懂水的好处,水才是五颜六色的呢!”
王维拼命点头,试探着问阿宛:“我们可以每天来嘛?”
阿宛说:“当然!以后研磨颜料这个活就交给你了,累得我手腕疼!”
接下来的几日,苏克莎每天陪着阿照顾伤患,阿宛和王维则给乔勒旁打下手,专门绘制这个“ 天宫伎乐窟”。这个窟是库车城里的都护府都护曹大人为母亲七十大寿而定 ,前几日还派人送来一大车矿石颜料,金箔,香烛等物,定要在七月初二这日前完工,众人只得昼夜赶工。
王维三岁能握笔时便能作画,绘制勾线自不在话下,连乔勒旁都对他颇为赞赏,几日下来态度亲近了许多,时不时点拨几句,譬如佛或菩萨等宽大衣纹都用曲形线套叠组成,转折变圆或变尖如湿衣贴体;佛相晕染之后用赭石将五官和面部轮廓重勾一遍,最后在眉毛、上眼睑、鼻梁、以及下颌处提勾白粉,其形顿现。王维一点就通,连“湿画法”也学了个七八成。
此时阿宛正坐在地上拿着石臼研青金石,一边捣一边恨恨地骂:“好你个摩诘,说好要帮我研颜料的,现在又是我在干!你们汉人男子果然不可信!”
王维站着描画右侧壁顶的一排天宫栏墙图案,转头讪讪地对阿宛说:“这个……我并不曾…………那等我画完这一排,我来帮你。”
乔勒旁难得开口道:“别听阿宛的,是她自己耐不住性子才把笔丢给了你,不用理她。”
阿宛突地站了起来,大叫:“乔勒旁,你认识我十年,认识他才十天,你居然不帮我! 今天我阿娘煮的羊汤你们俩谁都别想喝!”说着,气呼呼地大步走了。
王维和乔勒旁互看一眼,哈哈大笑。
崔宗之在第三天,终于退烧了。他睁开眼,就看一双睫毛浓密的大眼睛正望着他,正是苏克莎。苏克莎一直小心翼翼地守在屋里,时不时用水沾一下他的额头和嘴唇,看到他醒来,她绽开了一个极明朗的笑容,大叫:“太好了,果然睡醒就好了!”然后一边叫着“阿娘!那提阿爷!”一边向屋外跑去。
崔宗之心头涌起一阵暖意,又觉得好笑,这个小姑娘,是真担心他死掉呀。
阿娘默默端来了一碗甜胚子汤,崔宗之一饮而尽,整个人眼见着就精神了起来,陆续赶来的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气。
王维绘声绘色地和他说着这几日跟着乔勒旁学画壁画的趣事,崔宗之看他虽然有些灰头土脸,脸上衣上也还沾有颜料,脸上却笑意弥漫,眼中有光,神采飞扬,不禁心中感慨万分。
自去年王维之父王处廉早逝,王维与母亲崔氏以及弟妹投奔外祖兵部侍郎崔日用,后又迁居洛阳崔家老宅。9岁的王维寄人篱下处处小心,持礼寡言,勤学苦读,却再也不见笑容。身为舅舅的崔宗之,一直有意扶助他们一家。半年前,崔待郞深知当朝皇后韦氏一心想要效仿当年则天皇帝好佛崇礼之风,因此授意崔宗之到龟兹的苏巴什佛寺溯源寻根,求得佛经完本归来于韦后千秋之际献上。崔宗之心想,若带上王维,一是行万里路胜万卷书,二是若能得皇室青眼,日后王维想要行卷荐功名也可事半功倍。没成想,一路万里烟尘走来,王维历经这半年风霜 ,倒在这克孜尔石窟里寻得了多年不见的笑容与久违的少年意气。
想到这里,崔宗之几乎鼻酸,轻抚着王维的头,连声说:“好呀,好,好……”
正说着,阿宛像一阵风一样卷了进来,叫着:“崔公子崔公子,你身体好些了吗?“
舅甥之间难得的深情时刻就这样被打断了。崔宗之不禁忍住了发酸的鼻子,笑道:“好多了,待会就下去抢你的烤包子吃。“
阿宛一拍手:“哎哟我得问问阿娘今天吃什么!”然后又旋风一般地走了。
二人愣了会神,不约而同地相视大笑起来。崔宗之更是笑出了眼泪:”这姑娘有趣得很呀~~~那提家的双生花,一个害羞一个活泼, 着实是灵动。“王维不屑地说:”什么有趣,我看是有点疯魔……“
崔宗之斜睨着眼说:“是,你们太原王氏自然是要娶名门淑女,笑不露齿的那种……“
王维脱口而出:“那倒也不是绝对!“说完便觉得不妥,急忙站起身走了。
崔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