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夏日冰工厂 我是要你吃了他……
杨树平死得干净省心, 从下了决心到跳不过短短半天,他还留下了一封遗书,将自己死后的东西全都交代明白了。
杨小花交代给石洪文, 遗产里20万用来赔偿,他早年还攒了一些私房钱,有六七万的样子, 一同也留给石洪文,语气恳切地祈求他带小花到成年。
石洪文脸色僵白地坐在火化场的外面的长凳上。
森冷寒夜里, 他面色恍惚地望着火化炉里熊熊的火光, 里面正在烧杨树平。
他仿佛胸腔里的血肉脾脏都被焚烧干净, 连一口血都呕不出来,只剩灼烧般的强烈疼痛。
明秀兰坐在他旁边,不知道是被冻得还是痛的,抱着双肩瑟缩发抖,眼眶通红。
长凳边缘是一口未动, 已经冻得梆硬的卤蛋和卤鸡腿, 装在薄薄的塑料袋里。
要吃它的人也是这样被包进裹尸袋, 送到这里——杨树平跳得烈, 脊骨被摔断了,人一下去就没气了,抬起来的时候身体别成了两边, 送进焚化炉里的时候都没有人形了。
二十万, 一场闹剧, 两条人命。
石洪文缓缓地闭了闭眼,他心里荒原般的寒风呼啸,那一瞬强烈涌上头的愤怒和悲苦徐徐散去后,只余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在半个月前, 这个炉子里烧成灰烬的人都还在担忧他未来的去处,害怕他死在黑煤矿里,绞尽脑汁地给他两个儿子塞钱,而如今他先他一步死了,还是死在他最担忧的安全事故里。
这荒唐的现实和温馨的过去对比之下,一切都变得虚无暗淡,让他忍不住想要发笑。
于是他的确笑了。
石洪文表情狰狞扭曲地放声大笑起来,他向前一步试图站起,靠近那正在燃烧的火炉,起身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热泪滚滚落下,将他被寒风冻得发僵的脸氤得刺痛。
“杨……”石洪文几乎哭不出声音,旁边的明秀兰慌乱来扶他,他踉跄站起又倒下,跌跌撞撞地在雪地里往前爬,嘶哑怒骂,“你不是说要给我找矿点吗!我随便找个黑煤矿死了你也不管是吧!”
“起来啊!杨树平!不就是赔点钱吗!你赔不起吗!你不是最不在乎钱,随便给谁都是给吗!”
他哭得不能自已:“老杨,别跳啊!”
“别跳啊!”
十日后。
杨树平一跳,原本闹得盈反沸天的事情渐渐停了,一群人原本狮子大开口索要一百万的赔偿,见事情闹大,人都跳了,也都悻悻地收了手,拿了不太满意的二十万赔偿准备过年。
但毕竟是做了亏心事,这些人这些天都过得不太安宁,夜夜都能听到杨树平住的502半夜有人的嚎哭传下来。
黄文根本不敢在501待,他老母还在医院没出来,他和沙宏泰两个人混在一起住在沙宏泰宿舍,这几天难得没打牌,拿了赔偿后交了热力费,在屋子里暖融融地过冬。
一整栋宿舍楼都喜气洋洋地筹备着过年,只有石洪文一家挂满白布,一副格格不入的凄冷相。
又是夜半,那种凄厉的仿佛鬼哭一般的嘶吼哭声又从五楼传下来,家家户户门扉紧闭,不敢开门去查看。
明日杨树平出殡,今晚有这响动,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谁敢开门?
尤荣伊站在502的门口旁,他眼帘静静垂落,看着正在嚎啕大哭的男人。
石洪文一身潦倒,浑身酒气,他跪在502的门前,额头抵着冰冷的门扉,手里拿着一瓶白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已戒酒多年,如今只是半瓶白酒就醉得神志不清,跪地大哭。
“老杨。”他迷迷糊糊地哭着喊,“老杨啊!”
如今事情已经完全明了。
尤荣伊静静地想——后来他在废弃的保安室听到投诉电话录音里说的鬼哭,无论做法多少次都会被被撕掉的张张黄符,都是他面前这个男人对亡故旧友的竭力维护。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看这群人把杨树平当做厉鬼驱赶,在他的门前泼狗血贴黄符?
尤荣伊体会不到,醉得昏过去的石洪文估计也说不出来。
次日,出殡。
李丽华出殡的日子原本定在七日前,但事故突生,最后和杨树平一起办了。
偌大的丧葬厅内空空荡荡,入门室内高悬着杨树平和李丽华两人黑白的照片,底下摆了满满一层瓜果,门外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圈,看着是个热闹的葬礼,但一个来客都没有。
杨树平父母死的早,很早就跟着杨鸿威进了厂,多年来和其他亲戚也没有来往,最亲近的人就是厂里的人,此刻石洪文也不可能请他们。
李丽华是农村出生的,出生的时候家里已经有两个姐姐了,父母重男轻女把她丢给了旁支亲戚养,旁支亲戚对她不好,时常打骂,她后来就跑了,一个人进了城在饭店里打工,遇到了来吃饭的杨树平。
两个人平生都没什么牵挂,来得寡淡去的惨淡,只除了一个杨小花。
石洪文似乎为了弥补他们寡淡的一生,在葬礼上狠狠花了钱,包了最大的丧葬厅,悼文是最有名的先生写的,花钱都镶了金边,还来了一波和尚唱往生咒,总之希望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