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好人啊!
*
“你们都是我的孩子。”
天空的那三只眼睛这样说。
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的,梦总是这样不讲道理。三只巨大的眼睛注视着黎昭和散兵,与它们对视久了,后脑勺一阵剧痛,眼前的事物逐渐扭曲成漩涡。
冰凉的手掌覆盖在黎昭的眼睛上。
她的睫毛扫了扫人偶的掌心。
耳边依旧是略带嘲讽的声音:“真想继续看下去?被它抓过去,去当怪物的所有物?”
好怪啊……这话听上去怎么都好怪啊!
愚人众都教了你什么啊!
“我只是想尝试一下它会怎么污染我的精神而已啦……怎么会想去附属怪物。”
黎昭忍不住反驳,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人确实算帮了她一把,尾音小了下去。
……虽然好像她说得也没好到哪里去。
散兵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收回手,雷电与眼珠粘腻的视线穿插在一起。
剧烈的波纹,一圈又一圈,与耀眼的光晕交织。
剧烈的情绪。
缺乏剧烈的情绪。
黎昭走神地心想。
公司给她的报告里这样总结评价她。
手段过于激进,想法过于匮乏。
一条公式化的流水线。冷白色的绞肉机。
黎昭不明白为什么要对斩杀的梦魇抱有感情。
满怀感激地道谢,然后让它们消散么。
听上去玛丽苏到写出来也会被评价说荒谬的程度吧?自己心甘情愿地消失之类的。
黎昭突然有点好奇同事们都是怎么猎杀梦魇的了。她发着呆,看上去完全被吓得傻掉,这时散兵“啧”了一声,打掉她面前一长条蠕动着的神经纤维。
“胆子比表现出来的要小啊。”
“没有。”黎昭想辩解一下,说出的话没有经过脑子,相当理所当然地脱口而出,“你在我身边啊,所以就觉得很安全,走神就没有注意到而已。”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散兵没有再说话,眼神相当古怪地盯着她。
黎昭咽下唾沫,心想再怎么样他不过就是个梦中的造物而已,于是也努力地鼓足信心与他对视。一脸“我又没有说错”的理直气壮。
两人古怪又沉默的对视最终被绚烂的眼睛视线插入而打断,散兵随手一扯雷电,被切成超市大米一样的血管哗啦啦掉了一地。
片刻,他终于轻笑了一声:“不会真的把我当作什么好人了吧。”
“不行吗。脑子和眼睛是长在我的脖子上诶。”
“奉劝你一句,最好不要擅自假定陌生人的立场。”
“哦。你很有经验啊?是不是回想起上次我们的见面啦?”
“偷袭的伎俩,当然只能是一次性的。你有别的招式吗?”
听上去不知道是不是嘲讽,总之黎昭没有来得及回答,因为附近的草丛突然传出极其不合时宜的一声猫叫。
天空的三只眼睛发射出的神经纤维击中了它的尾巴。
是一只不幸被沾染黑雾的小猫,叫声听上去很是痛苦,尾巴软软地搭在一旁的石头,细小的血丝从伤口渗出,徒劳地挣扎。
他们同时看了过去。
“你要去庇护它吗?”
散兵突然问。
少年的尾音自带轻佻的上扬,使他的语气总是透露出一种在鄙夷全世界的不屑。
虽然本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意思。
黎昭仰头,与散兵对视。
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在梦境里投注感情,但其实一直以来的漠视,是她所选择的保护。
压抑的,起伏涌动的冲动,翻滚不停。
与生俱来的恶念。
黎昭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样,但是她很早就在父母严厉的诘问和责罚中剖析自己。
人性本恶。
尚在胎腹中就不会安分,母亲说她的恶性在那时就初见端倪。
五岁时她喜欢用开水去浇蚂蚁窝,兴致盎然地观察它们惊慌失措爬出洞穴的模样。
十一岁时收到一束向日葵,男生羞涩地塞进她的手中,拿回家就去研究切割成几段根茎依旧能生长。
十二岁母亲拷问她是不是教育出了问题,才把她养成这幅模样。
比起庇佑。
更应该担心她会不会成为加害者吧。
黎昭垂眸,睫毛轻轻颤动,如同振翅的蝴蝶。
阴影里看不见她的眼眸是什么色彩。
长大后她看到喜欢的事物,第一反应是逃跑。因为深知伤害到对方的概率。
无论是鸽子,蚂蚁,猫咪,还是水彩色的向日葵。
她是会毫不犹豫在自己伤口上撒盐的那种人。
而散兵的第一反应却是认为她会去救助一只折尾的猫咪。
真是让人羡慕啊。这种不需要后天矫正的善良本性。要是真照着公司建议的那样发泄一下,别说梦魇了,她怕把委托人搞出心理创伤,公司资金链当场断裂破产,隔天就在法庭对簿公堂。
黎昭舔舔干涩的嘴唇,由衷地感慨:“你是个好人啊。”
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