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凌萱自墓园旁的台阶一步步走上来，停下时气息微喘，看着蹲在墓碑前为插花瓶换水的何婧雪：“我说你也差不多该恢复正常了吧，你也要有自己的生活。”

又带着些指责，嘟囔了句：“苏瑶迦都走一个星期了，你天天过来，一个墓碑有什么好看的。”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何婧雪转头看向她，原本昳丽的脸多了几分憔悴，眼底还有挥之不去的阴霾，皱着眉用很不可理解的语气质问对方：“哪怕是关系生疏相识的人离世你心里难道不会有点点难过吗？更何况我们和苏瑶迦是熟识的朋友。”

“我当然会难过啊，当时知道这个消息我心跳都停了一拍，可是人死了就是死了，现在苏瑶迦的身后事都处理完了，活着的人要有自己的生活，把她放在心里时常想起就够了。”

“当然了。我也知道我和苏瑶迦的感情没有你那么深，毕竟她从认识你以后就一直围着你转，我俩联系也纯粹是你的缘故。”

“你作为朋友能参与她的身后事已经做得很好了，恒盛集团也开新闻发布会说明事故原因，苏董算是平安无事，苏瑶迦在天有灵能放心了。”

“你这一个星期天天往这边跑，工作都不要了吗？放人鸽子要是给人挂网上，你也别想干这一行了。”

“可是我现在没有心情。”何婧雪摆弄好花瓶里的鲜花，往旁边挪了些背对墓碑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眺望下去是一片漫山遍野的挂着雾凇的树。

她深深吸了口气，凉意从鼻腔入肺，鼻尖冻得通红，却丝毫不在意。

“哎。我能理解你的。”凌萱顺嘴附和她，弯腰挨着她坐下，双手抱着膝盖与她一同眺望墓园的雾凇树，“人死不能复生，苏瑶迦要是看到你这样，在下面会不安心的。”

“如果你实在觉得心闷，我陪你去散散心，旅游，还是去乡下采风？”

何婧雪没吭声，表现出的怏怏情绪已经在回答对方自己对她的提议并不感兴趣。

气氛一时间陷入沉默。

两人无言许久。

凌萱扯了扯嘴角，犹豫再三，还是问出来：“你是不是…喜欢苏瑶迦？”

这回何婧雪的回答不似从前那般果断。

“我……我不知道。”

“我以前也问过你这个问题，你知道你的回答是什么吗？你说不喜欢、不可能、你不想，每次都是否认的答案，可是这次你给我的是不确定。”

“你喜欢苏瑶迦。”

何婧雪皱眉，喉头忽然哽了一下，很缓慢吸了一口气，“你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她很自我，偶尔任性，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不喜欢这样的。我知道她没有恶意，可是我们真的不合适。”

“即便如此……”何婧雪停了下，想到那天得知苏瑶迦死讯时心脏有过两秒的骤停，那一刻她忽然体会到从高处瞬间坠落的感受，以至于现在想起来心在抽痛。

“想到她不在了，以后再也见不到她，我会很难过。”

“你有想象过你们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吗？”凌萱问。

何婧雪被问得茫然，还是回答她：“想过……”

“她是个好的朋友，却不会是个合格的爱人。”

“既然想过，说明你也有过一刻心动的，为什么不把你的顾虑剖开来和她谈谈，非要失去了才后悔。”

“我现在说这些不是让你追忆往昔，只是想告诉你人死不能复生。以后、以后再遇到让你心动的人哪怕你自己主观觉得再不合适，也要坐下来和对方好好聊一聊，你总是这样把心事闷在心里，可你不说谁会知道你的想法？喜欢就要说出来，不喜欢也是。”

“何婧雪，试着改变自己吧！”凌萱鼓励道。

何婧雪皱着眉微弱地扯了下嘴角，想到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苏瑶迦给自己拨打却被拒接的来电，她要用一生去忏悔自己的冷漠，再想到苏瑶迦出于何种绝望的心情，给自己送上新婚祝福就心痛到无以复加。

她看向墓碑苏瑶迦的黑白照片，原本青春明艳的脸只有黑白色，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灰暗。

“如果能重来，你没有遇见我该多好……”

如果苏瑶迦没有喜欢自己，或许这辈子就不会爱而不得，她一定早就和喜欢的人相守，那个人能包容她的缺点，即便是耍性子的任性也觉得可爱。

苏瑶迦是真的不在了。

这么想着，两行清泪无预兆落了下来。

一旁的凌萱在看到她的眼泪时怔住，认识多年，何婧雪遇到过很多的磨难，也经历过痛苦，从没有见她掉过一滴泪，即便是在苏瑶迦葬礼时也是从容冷静的态度。

可现在除了眼泪，她竟在何婧雪未烫染过的黑发中看到几根不易察觉的白头发，这让她不禁为之动容。

她才27岁啊！

凌萱抱住何婧雪的肩膀，轻声说：“人死不能复生，哭过后就把她忘了吧，珍惜当下……”

忘了吗？

很难吧。

最后哭累了，何婧雪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公寓的，浑浑噩噩洗漱完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晃神，闭上眼最后一刻浮现的还是苏瑶迦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