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
说起这孙小舟,年岁不大,比隋宁远还小一些,正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
五年前,隋高将家中生意向外开拓,长年累月不在家中,又随着生意带走不少男丁,怕林翠莲带着隋辉母子俩在家过得憋屈,特意买了一批平头整脸的丫头小子入宅伺候。
孙小舟便是那时候进了隋宅当差,同一批里,数着他岁数最小,身材最瘦,入宅当差后没少受其他下人欺负,分给他的活计自然也是最苦最累的。
正因如此,孙小舟抢不上宅子里清闲的肥差,被林翠莲拨调到这儿来,由他专程负责每日给隋宁远的庄子送饭,一日来回一趟。
从阳城县到隋宁远住的这乡下庄子,少说有十里地,腿脚快的也得走一个时辰,还不算冰天雪地时路滑难行。
孙小舟在宅子里人微言轻,自然也捞不着车马出行,只好每日叫苦不迭地走来走往,把路途上的火气全撒给隋宁远这病弱公子。
因着,虽说孙小舟难得仗义,答应送隋宁远一程去驿站搭车,但他也只是腿脚相送罢了,所做的,无非是替代了盲杖的活儿,提醒隋宁远注意着路。
等到二人挪动到最近的驿站时,都已是大晌午。
这驿站名叫“鹿口”,不是官家设立的,而是来往阳城县和松江府之间的农夫猎户们,常年在这里自发歇脚,渐渐形成了个民间的驿站。
驿站靠着一栋简易的茅屋,插了杆旗,也没写字,旗杆上挂着不知道谁猎来的梅花鹿头,因此,被人叫做“鹿口”。
隋宁远住得庄子偏远,要想进松江府,这驿站是必经之地。
“到了。”孙小舟粗鲁扯着他的手,向前一堆,便不再走了。
“那鹿头下头正坐着几个农夫,赶着牛车,像是要去松江府赶集的,你问问他们,搭个车。”孙小舟说。
隋宁远茫然抬了下眼,今个天实在是阴,这么几步远的距离,他竟然完全看不见孙小舟说的那些个车马在哪。
他收回视线,从怀里掏出十文钱来,摊开手心。
“干什么?”孙小舟诧异。
“拿去。”隋宁远语气淡淡,“送我来鹿口驿本不是你分内的事,因此多得赏赐是应当的。”
“没想到你这落魄公子连件衣裳都破烂,出手倒是大方。”孙小舟的语气扬起快活,隋宁远感觉到自己手心一热,上头的铜钱便被欣然取走。
他正欲合上五指,孙小舟却突然道:“不对,我不能收。”
“嗯?”
那几枚铜钱又被塞回拳眼,孙小舟扭捏一下,说道:“我说了,这是还你的白面馒头,所以不收。”
隋宁远听着这话,倒是哭笑不得。
送饭这半年,孙小舟克扣他的饭食又何止是这一日,早不知吃了他多少个白面馒头,到怎么今天生出这莫名其妙的良心来。
“你还是拿着吧。”隋宁远重新摊开五指,眉眼淡淡,“你若是真觉得对不起我,这半年来的馒头肉菜又何止十个铜钱,你应当一五一十都折成银子还给我,若是本就不打算还,又何必虚情假意计较这些。”
孙小舟叫他说得害臊,半天没言声。
最后一跺脚,从隋宁远的手心里抓来那铜板,气急败坏走了。
隋宁远敲打抖落盲杖上的雪,抬起脸,辨出那些农夫的方向,一瘸一拐走去。
他听不真切,看也模糊,认出方向,全靠那牛车驴车下的粪便尿骚,冲天刺鼻。
“劳您,可否捎我去趟松江府。”隋宁远问完,马上道:“五文钱,不白搭车。”
牛车上的农夫朗声笑道:“小公子这是什么话,搭一趟车的事,随手帮忙,哪里还要收你的钱财,上来就是。”
农夫们平日里说话粗声大气,嗓门很大,隋宁远倒是听得挺真。
只是他抿了下唇,在牛车下犹豫片刻,叹气道:“我还是给您一文钱,再劳您,能否把我背上车坐着,我是个瘸腿的,还眼瞎。”
隋宁远的眼睛从外面看来完好无缺,再加上他能看见微微的光亮,并不完全眼盲,视线灵活,因此他要是不说,外人很难察觉他其实是看不见的。
他说完,立刻觉出身侧一道嗖嗖的风,脚底地动山摇。
有人从牛车上跳下来了。
“到背上来,揽着脖子,我背你上去。”那人说。
“多谢。”隋宁远礼貌谢过,先把手里的盲杖递上车,然后摸索着,够上那人的脖颈。
农户健壮,那人双手向后一收,轻而易举将隋宁远背在背上,就要往那牛车上送。
隋宁远本不想再多嘴麻烦,奈何牛粪的骚臭味始终环在他鼻头,激得恶心想吐,他还是道:“还请您帮我拎着些衣摆,我不愿脏了衣鞋,多谢。”
背着他的农夫愣了下,笑道:“你倒是个骄矜的公子。”
隋宁远坐上车,跟着一帮臭气熏天的大汉挤着,不动声色皱了皱眉。
年少时他是莫北姑心肝中的心肝,毫不夸张的说,打小就是照着皇帝权贵家的公子骄养长大的,锦衣玉食,口含金匙。
那时的隋宁远恨不得日日用花瓣沐浴,擦着最细最软的香粉,终日在宅子里享乐,一心读书,哪里和这些满身臭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