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文
寺的下下签不可带走。
所以姜弥回来的时候自己雕了一只。
“临风冒雨去还归,役役劳身似燕儿;
“衔得泥来若作垒,到头垒坏复成泥。”
解签的小沙弥神情犹豫,但还是坚持念了出来。
“千般百计,晨昏不爽,谁心此事,劳心到底。”
姜弥闭了下眼,眼前字却看得真切。
——此签燕子衔泥之象,万事芝心费力也。④
“但我确实不该拖累他。”
姜弥还没翻看,那支签便已经被贺缺抽走了。
她的指尖仿佛还烙着那只下下签的判词,但现在却抓了个空。
少年人气定神闲冲着她乐。
一点阴霾也无,和当时带桂花糖酥酪来是一个笑容。
“这么害怕啊姜昭昭。”
“喊声好听的,我给你读?”
姜弥心想你是真不怕佛祖给你降罪啊。
她这么想,但语气还是平淡无波。
“你想听什么,润暄哥哥?”
这一声仿佛掐住了贺缺的脖子。
他脸色变了几变,还是甘拜下风,老老实实去看签。
“下回别再喊哥哥兄长之类的,算我求你,姜昭昭。”
姜弥嘴角罕见提起来一点笑影。
她明知故问,“为什么?话本子里不说男人都喜欢听这个?”
贺缺垂眼看签文,随口道:“咱们明媒正娶拜过堂,是正正经经的夫妻,谁是你哥哥?姜昭昭,你是不是生怕你弟弟不打我?”
还话本子。
什么本子写这么乌七八糟的话,改明就去书铺里都买下来,造孽才骗姜昭昭这种傻的!
这边说着话,贺缺已经读完了签。
他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下,两手想要合拢换签,却被姜弥眼疾手快捉住。
女孩子去掰他的手指。
她知道贺缺怕伤着她,不会特意用力和自己对着干。
“这是做什么?从小到大你说了我那么多难听话,这时候怎么突然这么照顾我?”
“又不是不能瞧——”
然后她收了声。
一只上上,一只中上。
即使是中上那只也不是差签。
“……无意俄然遇知己,相逢携手上青天。此签掘地求泉之象,万事劳心有益也。”
大相国寺终于作了改进,解签的话写在背面,不用旁的再去寻了。
贺缺眯着眼读完,笑着看她。
“你要做什么啊这么难?要不要我帮帮你?”
万事芝心费力到劳心有益……
这比静安和尚指点的都要让姜弥心安。
姜弥心里舒坦了些,也不答话,去看贺缺手里那只。
宛如仙鹤出樊笼,脱得樊笼处处空;
南北东西无障碍,任君直上九霄宫。⑤
“……随心自在,逍遥得意。此签万事先凶后吉也——你又求的是什么?”
两只都是好签,可以自己处置。
贺缺长指一勾,将那两只沉甸甸的木签“啪”地合拢,塞进胸口处。
然后他推着人出了大殿。
“你要不要猜一下?”
“贺缺我看你今儿真是皮痒了……”
姜弥忍无可忍终于揍人,胸口被锤了一拳那个反而终于放心了似的哈哈大笑。
两人远去,角落里面才出现另外一个人影。
是薄奚尤。
他翻动了一下自己的那根签文,然后突兀地笑了一声。
两月之前还温声细语说自己不该拖累,即使他说那么戳心窝子也不动怒……
原来他才是那个被骗得团团转的啊。
“啪”。
签进金筒。
烛火跟着晃动。
而大相国寺的不可带走的只有下签。
两个人自然不知道身后这一幕。
姜弥锤了贺缺两拳,威胁说你再这样我就找娘娘告状,终于让那人讨饶开了口。
“你啊。”
他漫不经心。
“我什么都不缺,除了家里有个什么都不跟我讲的姜昭昭,来大相国寺了也是什么都不说,锯嘴葫芦一样……但我还是担心,所以问了问佛祖,她这么折磨我还得多久啊?”
少年的眼笑得弯起来。
“看起来佛祖偏心锯嘴葫芦。”
“——他说我这辈子都别想摆脱你,恶人都长命百岁,要折磨我这好人直到白头。”
长命百岁。
姜弥指尖一颤。
她心里翻江倒海,又像沉甸甸、吸饱了谁的布巾,稍微一碰都渗出长长的痕迹来。
她前世死于十八岁,这辈子现在也没有能治这破败心脉的法子……
姜弥哪能长命百岁?
所以她只是自嘲似的笑。
“那你怕是求错了,这世上姜昭昭海了去,你怎的笃定佛祖说的是眼前这个病秧子?”
她大概以为自己自矜冷淡。
可女孩子声线都在抖。
雨早已停了。
空气里全是湿漉而鲜冷的味道。
贺缺深吸一口气,垂眼去看那签文,然后又笑。
还是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