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小烟热不热呀?”贺智欣从卧室走了出来。她穿了一件逢年过节才会穿的半新红色连衣裙,正往手上涂着栀子花香味的胡手上。
魏烟坐在竹藤椅上,两只小短腿悬在半空中踢踏。
房间里电视机没开,藤柜上风扇吱呀呀转,送来徐徐凉风。
“妈,我不热。”魏烟目不转睛地看着比平时更加漂亮的贺智欣,笑眯眯地摇了摇头。
贺智欣长得很漂亮,肤白眉浅,还是汗白皮,在大热天里一出汗,越流汗皮肤越白得动人。这种温柔的长相最受男人的喜爱,街坊邻居却不怎么待见,总在背后悄悄咬着耳朵,说长这种狐媚子脸的,惯会勾引人。
但魏烟觉得母亲很美,她穿上这身红裙子,脸上再扑上粉,就算电影里的大明星都比不上。
贺智欣伸手往她脑门摸了一把,温柔地说:“一脑门汗。”
“家里太热了,出去买根冰棍吃吧。”贺智欣拾起餐桌上的钱夹,从中抽出一张五元钱。
冰棍!
魏烟眼睛一亮,从竹藤椅上蹦了下来,兴冲冲地接过钱。
她将纸钱整齐地对折起来,好好地放进荷包里。
这五块钱要买什么口味的冰棍?香草?柠檬?
还没等她想好,突然有人推门走进她的家中。
来人是个中年男人,他穿着一件精神挺括的青色中山服,神情严肃。
意外地在家中见到陌生男人,魏烟感到害怕极了。
她灵巧地藏进贺智欣的身后,只探出半张脸来。
来人瞧见她也有些意外,两道浓黑的剑眉往上一抬,朝贺智欣睨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智欣,你还有个孩子呀。”
“这是我女儿,”贺智欣向赵国忠歉然地笑了笑,然后拍了拍她的后脑勺,说:“小烟,叫一声赵叔叔好。”
魏烟在嗓子里滚了滚,含含糊糊地支了一声,“赵……”
“她马上要出去玩了。”贺智欣解释道。
赵国忠冲躲在母亲身后的她点了点头,严肃的脸庞上浮现出算得上和蔼的微笑,说:“我家是三个小子。儿子不好。儿子没女儿乖。”
“几岁了?”赵国忠随口又问。
“十二了。”贺智欣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自己出门去。
魏烟攥着钱,贴着墙角往外跑。
跑出门后她仍然能听见贺智欣和赵国忠两人在屋里继续说话。
“还在上小学?”
“嗯,明年就初中了,”话语间夹杂进来扑簌簌衣服摩挲的声音。
她听见母亲接着说:“您看,我女儿上学的事……”
再后面贺智欣又和赵国忠说了什么,魏烟已经听不清了。
大人总觉得小孩什么都不懂,其实小孩懂得比大人们想象的多得多。
她知道贺智欣和赵国忠两人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曾在电视里看到过成年人的亲昵,牵手,吻,下一个镜头,“啪”,一个嘤嘤啼哭的婴孩就会被.干练的护士长从病房里抱了出来。
贺智欣和赵国忠马上就要做这种事。
楼梯出现在眼皮下方,她机械地伸出脚,但脚下却是空荡荡的。
她踩了个空,一头从二楼台阶上滚了下来。
这一摔完全将她摔蒙了。
她感觉不到痛,像木偶人一样呆坐在地上,直愣愣地望着前方出神。
无数个恐惧的念头在她脑中盘旋。
她是不是要有一个新爸爸了?
那个男人会抢走她的妈妈吗?
贺智欣如果不要她了怎么办?
这时一辆车壳锃亮的黑色轿车停在了她家门口。
那辆车的轮胎看起来花纹比她见过的所有车都浅,于是车辆行驶时,车体悄然无声,好像漂浮在车流之上。
车停住,一名年轻的男人从车上下来。
赵彦丞穿了一件宽松的黑色卫衣,下身是灰色带斜杠条纹的运动裤,他人高腿长,步子又大,两三步就走到了她的跟前。
他开口是向她问路,“小孩,你知道幸福里在哪儿吗?”
赵彦丞个头太高,跟她说话要俯身说,于是他看她时低了低头,脸庞逆了光,一头乌黑整齐的短发被身后的光晖镀了一层金边,看起来近乎于深栗色。
光洁饱满的额和精致深邃的桃花眼浸润在阴影里,只有一管直挺挺的鼻梁被光线精细地勾勒出来,那优越的鼻梁骨左侧偏下生了一只小小的黑痣。这枚痣成了她此时视线里无法移动的唯一的焦点。
“小孩,”赵彦丞以为她没听清,舌尖抵了抵上颚,又问了一遍,“你住在这里吗?”
赵彦丞是土生土长的江城人。江城人说话习惯尾音拖得长,听起来总有股懒洋洋的味道。
望着赵彦丞这张介乎于少年与成年之间的英俊的脸,魏烟的喉咙气管像刚吃过芒果一样过敏地臃肿起来,噎得她什么话也说不出。
她再次张了张嘴,依然没发出声音,于是改为用手指指了指楼上,用手势告诉他,他想去的地方就在这里。
“嗯。”赵彦丞点了点头。
赵彦丞要走了,而她继续坐在楼梯口发呆,像一只呆头呆脑的小笨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