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久仰

被屡次推迟的年终组会定在了今天，已经许久不曾露面的周继清教授却姗姗来迟，说好预留一整天来聆听组内成员汇报，最终时间被压缩到一个下午。

千黎用来汇报的PPT已经做完有段时间，临会前稍做估算，发现均摊到每个人身上不到十分钟。她料想自己一定会来不及，迅速做了精简处理。

她在组里辈分不算小、资历也深，周院让她最先开始，说拿来给后面的人打样。

大约是调整匆忙的缘故，千黎察觉到自己总结得有所遗漏，加上几页引用文献的PPT被误删而不得不略过，她的汇报表现其实不算好。

然而周院似乎浑然未觉，依旧拂掌称赞，如以前一般说她逻辑严谨，架构清晰，是其他人的范本。

千黎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面上未显露什么，也不曾开口言说。

周继清教授只在她说明完新一年的工作计划时沉吟片刻，像是斟酌过后才开了口：

“你想要开展恒河猴实验这件事，我先简单发表我的看法。”

“灵长类动物实验周期很长，三四年是一个比较乐观的数字了，五六年往上走的大有人在，在这个问题上你有做过心理准备吗？”

“而且千黎，你之前一直都在做啮齿类动物的实验。不能太过理想主义，还需要考虑现实自己能不能适应的问题，猴子并不像小鼠那么好饲养管理。”

“其实你没必要执着在深感觉的神经活动这个问题上——它的挖掘空间有限，甚至在现在已经不能说是热点了。接下来还不如试着去多读几篇新的文章，找一下其他感兴趣的落脚点。”

千黎若有所思，良久之后笑了笑，未显山露水：

“那我私下再找您商量。”

周继清微笑，很高兴的样子：

“当然，随时。”

“——下一位。”

千黎回到自己座位上，夏其悄悄覆在她耳边，替她打抱不平：“好不容易做出的成果，却要你止步于此，老板这次给你的建议，有点难评。”

夏其发现的问题，千黎自然也已经察觉，她只是笑了笑以示安抚，没说话。

她向来做事专注，无数场枯燥至极的学术会议都能从头至尾一丝不苟地跟下来，眼下却罕见开始觉得兴致缺缺。

分心的缘故，千黎想到会前那几个女孩子围在一起讨论的楼书则ins，她默不作声地拿出自己的手机登上账号，进他主页向下随手翻了几条。

【在望山桥看日落，橘子坐在我的身边，这一刻感受到了生命存在的意义。】

千黎不能猜出橘子的深意，但可以推理出是指代她。

波光粼粼的西湖水，她在图片里看到垂绿扶风，自己与楼书则的影子并肩西斜，却又都不敢靠的太近。

这是二零二二年三月，楼书则月考成绩进步显著，向她索要的奖励——不被其他人知道的春日游。

下一位汇报的是齐宇，他的PPT准备得很精心，连带着生活思政也做了详细总结，时长已经过去七分钟，却尚未切入正题。

千黎偶尔抬头望一眼，觉得时间流逝缓慢，仍漫不经心地继续翻着。

【橘子带我去吃了只有她一个人发现的早餐店，可是闭口不谈她的生活与精神世界。橘子永远只愿意向我展示她极小的一部分。其实追根结底，我依旧没有成为她的特殊。】

二零二二年六月一天的凌晨两点，可能是失眠了的楼书则发了这样一张黑底白字的图片。

的确非主流。

找到这段并未被上心的记忆需要一点时间，千黎想起那个时候临近高考，她好心好意想让楼书则在学习之外的事上轻松一些。

以前千黎从不在意口腹之欲，那时候却还是用了心找了许多符合他胃口的餐厅。

是精心准备过后才带他去的，可是用餐尚未过半，楼书则突然带上了无名情绪，死气沉沉地冷着一张脸不说话，直到最后分别也没缓和。

千黎不想与一个压力繁重，本身也并不成熟的人计较，可是心中却又不受控制地介怀。

第二天楼书则主动示好，她仍结结实实地喂了他几天冷暴力。

一直到最后，她都不知道楼书则生气的原因是因为这些。

其实她的精神世界贫瘠得一览无余，除了学习科研上的事，她在生活中并无多少爱好，千黎以为自己已经原原本本地展现给他看了。

如果楼书则觉得这样远远不够，那只能说自己本身就不符合他的期待。

千黎提了提嘴角，四年后延迟意识到分手其实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齐宇的总结汇报持续足足半个小时。周继清又接连提出几个犀利的难题，前者招架不住，慢慢开始放低音量。

周继清冷着一张脸，逐字替他制订了之后有关神经调控的具体项目方向。

“——啊？”夏其听完有些不敢置信：

“这不就是让千黎你在前面开山凿路，做出来的东西全都拿来喂齐宇吗？是我想多了还是——”

“你没有想多。”

千黎很平静，听完并未觉得多少意外，她说：

“你接着往下听，应该不止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