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浅橘色的太阳挂在薄蓝的天空之上,慷慨流入大地的,是金灿灿的、温暖的、仿佛被揉碎的金箔一样的东西。
日子昏昏的,天气明暖。
闻青轻第三次送走了全福。
这个伯伯,他真得很奇怪!
总想拐她去冀州。
幸而她对这种事已经相当熟悉了,再不会上当。
“我不能去冀州,”闻青轻踩在假山青苔上,伸手摘树上的红山茶,想也不想胡说八道,“我的小猫是扬州的小猫,它去了冀州会思乡的,思乡就会生病,我不要。”
“……”全福欲言又止,很难回答,摸了摸鼻子讪讪离开。
崔町刚好出来,撞上这一幕,情不自禁笑了会儿。
“你不是摘过花了,还摘什么。”崔町问。
他知道闻青轻每天都会给崔翎衣摘一枝花。
九娘未必喜欢,她却做得很开心,也不知道成天在想什么。
挑倒是很挑,只要最新鲜最好看的,不被她喜欢的哪怕摘了也会扔掉,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学来的坏习惯,如是摘了几日,树都要被她摘秃了。
“早上的不好看呀,有一片花瓣枯了,我再送一枝去。”在师父面前爬到假山上总是不宜的,闻青轻小心地从假山上爬下去。
幸而崔町没有说什么。
闻青轻松了一口气,拍拍身上的灰。
崔町听见她的话,想起崔翎衣,微怔了怔:“你如此上心也很好。”
他其实也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个小妹妹,偶尔想起,便觉得为难。
崔町叹了口气,摸摸闻青轻的头发,说:“一同去吧。”
闻青轻自然答应,抱着她精挑细选的山茶花,在师父身边跑跑跳跳。
“小姑姑昨天给我扎头发了,我喜欢那个,师父你跟小姑姑学一学,”闻青轻语气活泼,细细叮嘱,“还有,小姑姑最近不开心,你要哄一哄她。”
崔町觉得好笑,问:“我能如何哄她。”
闻青轻眼睛睁得圆圆的,小声嘟囔道:“师父如何哄我就如何哄她呀,这算什么问题。” 她是你妹妹呀!
崔町没听清,摘掉落在她发上的枯叶。
二人走到崔翎衣的院子前,闻青轻率先一步跑进去,她得让小姑姑看看她挑了很久才挑出来的漂亮山茶,她一下子推开门,脆脆喊:“小姑姑!”
闻青轻一抬头,大脑空白,愣在门口。
——她看见一条长长的白绫。
竹帘内,木窗紧闭,透不尽一丝光,白绫自横梁中穿过,底下被打了结,幽幽然悬在半空。
崔翎衣一身素衣,站在凳子上,双手抓住白绫。
她似乎在走神,眼神空茫,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睫被泪水沾湿。
她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灵魂的塑像。
“小、小姑姑。”
闻青轻浑身颤抖,眼泪情不自禁涌出来,山茶花掉到地上,发出轻轻的沉闷的响音。
闻青轻往屋里跑,一个不注意被门槛绊倒,重重摔在地上,手腕磕得发青。
“小姑姑……”低低的泣音似乎惊醒了崔翎衣。
崔翎衣瞳孔一缩,眼神愕然,泪水顺着脸颊滚落而下,惊吓过后,她重重摔在地上,胳膊被地上的碎瓷划破,汩汩流出鲜血,素衣一片鲜红,她顾不得疼,踉跄着跑到闻青轻身边,紧紧把她抱在怀里。
崔翎衣的下巴抵住闻青轻的头发,浑身都在颤抖,连声音都发飘,手忙脚乱地给闻青轻擦眼泪,自己却泪流不止:“对不起、对不起,轻轻……小姑姑吓到你了,轻轻不怕、不怕……轻轻,不哭了……”
崔町站在门口,脸色难看,手指拢在袖中微蜷了蜷。
侧屋侍奉的人听见这里的动静,连忙跑出来,从崔町身侧跌跌撞撞地跑进去,扑通一声跪在崔翎衣身侧。
“九娘……我的九娘!你这让我怎么活啊!”
屋里哭声渐起,乱成一团。
崔翎衣说不出话。
崔町上前,把闻青轻抱起来,她被吓住了,被师父抱在怀里也没有反应,懵懵的,苍白的小脸挂满泪水,崔町拿袖子给她擦擦眼泪,闻青轻还是怔怔的。
崔町唤来一个仆役让她把闻青轻抱回去。
崔翎衣素衣沾血,眼睑低垂,出神地望着地面。
死了倒干净。
不死又该如何呢。
崔町将闻青轻送走,自己又回来。
他素来是清冷温和的性子,对所有人都很和善,从来不会生气。
崔翎衣走神间,也能想到此时此刻,长兄必然站在门口安静看着自己,就像几年前他们在家中遇见,隔着几道门接受她远远的拜见一样温静清冷。
血腥气渐渐漫延开,齐妈妈伏在案上哭,崔翎衣已经流不出泪了。
她愣愣地擦擦自己被瓷器划伤的伤口,碎瓷还扎在伤口里,鬼迷心窍间,她把碎瓷拔出来,握在手里,鲜血流得愈发凶。
崔町上前两步,青色布料映入眼帘,崔町站在她面前,一举将她拉正,给了她一个耳光。
清脆的响音在暗室中响起。
“崔翎衣,你当真勇敢。”他声音很轻,听不出什么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