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神恍惚,眼前空茫一片,在路口撞上一架马车,马儿受惊,车驾剧烈晃动两下。
闻青轻摔了个踉跄,连忙抓住马车横板。
车夫拉了下缰绳,马儿前蹄扬起,马车停下。
闻青轻心乱如麻。她不知道自己撞到了什么人的车驾;也不知道马车上的人会怎么对待一个惊扰马儿的小乞丐;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车上下来一个很年轻的郎君。
他穿着鸦青色的衣裳,气质温柔斯文,他虚扶住她,手指隔着轻薄的衣料抬起她的下巴,认真打量一番,并不敢直接辨认,道:“闻姑娘?”
“可是崔君?”闻青轻心里生出微弱希望。
“我是崔町,”年轻郎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后退一步,微微弯身朝她行了一礼,“向与闻使君有旧,多日寻你不见,有愧使君所托,望乞见谅。”
闻青轻颠沛半月,提心吊胆,现在终于找到要找的人,一颗心终于安定,疲惫感如潮水一般涌上来。
她向崔町见礼,刚刚抬手,浑身上下便软得没有力气,眼前发黑,向下倒去,跪在地上抓住崔町的衣裳,言语不清:“崔君,我阿兄……”
崔町眼帘微垂,不发一言,把她抱上马车,走前遥遥望向闻青轻跑来的方向。
老头死在血泊里,一支箭横插头颅。
崔町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收回,这种小事,他并不在乎。
他擦擦闻青轻脸上的鲜血,放下车帘,淡淡吩咐:“回府,请医官来。”
崔町走后不久,花街上,终于有人出来,拖走老头的尸首。
他出来敛尸倒也未必是和老头有什么交情,只是人若一直死在这里,多少会影响生意。
此处正是这样的地方。
卖小孩儿是可以的,死人却万万不能。
——
不知在黑暗中浮沉多久,闻青轻又做了一个梦。
幽州刺史府起火前一晚,春寒料峭,月明星稀。
他们一家坐在院中赏月,案上摆了青梅酒、白玉糕、橘子、干果之类的东西。
阿兄新学了一支剑舞,正舞给爹娘看。
他惯来有一人一剑游历天下的愿望,爹爹并不情愿,劝告他读书才是正道,他不听,预备过些时候,待桃花开满郊野,就要上山学剑。
少年郎月下舞剑,白衣如练,动作干脆利落,长剑破空,清清然有裂帛之声。
她被阿娘抱在怀里,她喜欢阿兄,也喜欢阿兄恣意漂亮的样子,开心地鼓掌。
阿娘笑着抵住她的额头,她笑起来眼睛弯弯,月牙儿一样,于是闻青轻亲了亲她。阿娘又笑:“轻轻喜欢呀,赶明儿,让你阿兄教你。”
“不成!不成!”爹爹气得抓胡子,“一个家有一个离经叛道的就够了!轻轻万不能学这些!”
他胡子本来就不多,他还总是抓,早晚要被抓秃的。闻青轻心想,哎,爹爹可怜;阿娘却好似真想看到他把自己胡子薅秃的一天,对他的意见并不在乎,握着橘子在手里抛着玩儿,将目光转向闻酬,笑盈盈说:“我看很好嘛,阿酬,你妹妹喜欢呢,赶明儿教教你妹妹。”
“不成!”
“哎呀!不成的!”闻刺史着急起来,“读书才能明礼,要让轻轻读书啊!哎呀!”
橘子是明朗的亮色,向上抛至半空,它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没一会儿,竟成了一轮明黄的圆日,温和的阳光遍撒而下,记忆中人的身形却似春雾一般消弭散而尽。
闻青轻心里一紧,伸手去抓,慌张喊:“阿娘!”
“阿娘!”
抓住的是一截瓷白的手腕,腕处,松散垂下一段深青色布料。
小屋环境清幽,窗外栽了两截绿竹,光影疏疏,横斜交错。
崔町坐在床头,端着药碗的手顿住。
小童看看闻青轻,又瞧瞧崔町,率先打破沉默,小声说:“院长,她喊你阿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