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打机锋

身穿玉色罗蝠服，头戴逍遥一字巾。丰姿英伟，耸壑昂霄。步履端祥，循规蹈矩。语言遵孔孟，礼貌体周文。

再次拜访绿竹巷的林轩完全没有昨日的孟浪，一举一动谦和有礼，便是最刻板的老学究也挑不出毛病。

江湖中人最为厌恶的便是礼法束缚，可林轩这般作为却不让人觉得厌恶，就连看林轩极不顺眼的绿竹翁也觉得林轩言行举止无可挑剔。

任盈盈诧异的问道：“今日的林公子和昨日大不相同，真让人怀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林轩。”

“好也是我，坏也是我，嚣张也是我，谦恭还是我，人有千面，今日的林轩和昨日的林轩看起来不同，实际上没什么两样。”

“是么？”

“当然，你不也是一样么，昨天的你沉鱼落雁，今日的你闭月羞花，到了明日，便是妲己褒姒，也万万比不得了。”

这话说的任盈盈一愣，她何等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些手下对她有尊重，有畏惧，想要巴结的人很多，却无一人敢说这等话。

这也无奈，她性子比较清冷，还是年轻少女，那些黑道人物若是过来夸奖几句容貌，不等说完，便会被人以“亵渎圣姑”为理由剁成段儿、块儿、片儿、丝儿、馅儿了。

被人夸奖容貌总是一件高兴的事，任盈盈轻笑道：“蒲柳之姿，当不得林公子夸奖。”

给林轩倒了一杯清茶，任盈盈扯开话题：“昨日得了林公子曲谱，越看越觉得玄妙，苦思半夜，领悟不得，只能厚颜请林公子解惑。”

“无妨，但有问题，小姐尽可提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任盈盈轻轻拨了拨琴弦，叹道：“自古以来，人们皆逃不过名利枷锁，即便明知会死，仍旧去争，去抢，争名的，因名丧体，夺利的，为利亡身，受爵的，抱虎而眠，承恩的，袖蛇而去。

算起来，如竹林七贤这般纵情山水，逍遥自在，淡泊名利，随缘而过的人实在是太过稀少，福威镖局的生意遍布天下，却不知林公子是否知晓，哪处的山水最是绝妙。”

笑傲江湖曲是曲洋和刘正风合作完成，根底却是嵇康的《广陵散》，任盈盈轻弹《广陵散》，以竹林七贤发问，看起来没有丝毫问题。

可山川之美，古来共谈，每一处名山大川皆有千百贤人赞颂，任谁也说不出哪处景致最为秀美，哪处景致最为壮丽。

林轩略一思索，说道：“山水秀美，当以桂林为最，园林建筑，当以苏杭为最，山川险峻，当以华山为最，巍峨壮阔，当以泰山为最，天下绝顶，举世无双，当以洛阳为最。”

任盈盈奇道：“洛阳虽好，未必当得起天下第一，举世无双之名，请公子解惑。”

“古语有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任小姐容貌绝世无双，才华冠绝当代，小姐在洛阳，洛阳便天下无双，洛阳牡丹花会虽美，却如何比得上小姐万一。”

“林公子真是好口才，这般花言巧语，不知骗了多少痴心人，公子不怕走在大街上被人敲了闷棍？”

“那就要看这闷棍是水火棍还是叉竿了。”

“水火棍如何？叉竿又如何？”

“若是水火棍，那便钢刀飞云，血染鸳鸯，若是叉竿，那便找个姓王的婆子，帮忙说和说和。”

任盈盈道：“公子倒是好气魄，却不知公子此时是武二郎还是西门庆？”

此时已经是嘉靖三十八年，古典四大名著，除了清朝中期才出现的《红楼梦》，其余的三册均已现世。

只不过嘉靖皇帝信道，《西游记》因此被禁，《水浒传》赞扬农民起义，因此也被封禁，唯有宣扬忠义的《三国演义》大行其道，尤其是关羽，更是接连加封。

任盈盈黑道出身，自然不会在乎朝廷封禁，《水浒传》也是看过的。

林轩方才说的“钢刀飞云，血染鸳鸯”指的是武松受冤，大闹飞云浦，血溅鸳鸯楼，书中描写的剧情，堪称灭门案的典范。

“找个姓王的婆子，帮忙说和说和”更不用说，西门大官人和金莲的故事家喻户晓，谁人不知。

“世道如此，武松只想当个武都头，安安分分过日子，可偏偏有人要让他当武行者，不是么？”

任盈盈点了点头，说道：“昨日得了公子曲谱，颇感过意不去，今日愿为公子抚琴，聊表心意。”

“听小姐琴声，三月不知肉味，林某何等荣幸，能闻两次，请。”

说完，林轩闭口不言。

任盈盈调了调琴弦，数个参差单音发散而出，形成了柔和至极的旋律，犹如天地人相互的交融，令人自然进入清净空灵的境界。

林轩本来只想听琴，却不想，琴声响起，冰心诀却自发运转起来，身心变得越发宁静，长期练刀养成的凶煞之气都消散了数分。

这曲子柔和之至，宛如一人轻轻叹息，又似是朝露暗润花瓣，晓风低拂柳梢，给人一种天人合一的感觉。

一曲结束，林轩仍旧闭目坐在一旁，如同一尊石像，显然身心完全沉浸其中。

“一双幽色出凡尘，数粒秋烟二尺鳞。从此静窗闻细韵，琴声长伴知心人。好一个《普庵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