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二)
孙满堂,清廉实干的人却孤单寂寥的死去,这世道未免也太让她失望。
曦月完全理解林海的想法,正常来说他的看法完全正确,目前的皇帝腾挪空间不大,上下都有掣肘。
奈何她小时候不懂事不知道敬畏,仗着自己的历史学识和后世经验给水清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吐槽太上皇吐槽政策制度,后面经过几番毒打才知道收敛。
反省之后也心虚自己嘴大,但当时问么了看水清只觉得他日后就只是小透明宗亲,都不一定能有差事,说就说了应该没大不了的,哪知道最后会有机会问鼎大宝?
事已至此只能往好处想,三观形成的重要阶段,水清被她灌输了一大堆先进理念和更优解,只要长大后别太拉跨,妥妥的明君后备役。但凡水清对她的话还有印象,就绝不会甘心只这么做。
曦月回答道:“林大人所言有理。不过你看错了陛下的决心。陛下如今确实有所掣肘,但绝不想看着情况更糟,才决定先震慑一番,等......后绝对是要动到根子上的,这次也不是杀一两个,而是只留下动不了的。”
林海听明白了,这是要先杀一遍,等太上皇去后继续清理。
怎么说呢,皇帝确实很有魄力,但哪有这么容易的?这事难得不是杀,是善后啊。今天与孙小姐谈的这么深入,也是盼望能通过她的口,把好些他不方便说的话送达天听,叫皇上三思。
林海轻轻摇头,说道:“没这么容易的,孙小姐,您是不知道这些盐商是如何对付官吏的。”
回想自己点中探花,成为御史台的七品兰台寺大夫后,被派来巡盐经历过的事情,林海一条条的数给曦月听:
“第一步是贿赂,送钱财,送美人,送宅子,帮跑官,甚至还能帮出书打响名声,能扛得住的少之又少。”
“第二步是拉家人族人下水,先把你的父母妻妾儿女叔伯兄弟拉来一起做生意,做大之后再告诉你。就是再自持的官吏,难道能狠下心把全家族都大义灭亲吗?”
“最后就是让你承受官场的压力,上司同僚下属都会整治你,下属故意办事不力,同僚日日找麻烦,上司严苛的找你的小辫子,但凡被抓到就使劲苛责恨不得按死你。”
“如果这些都奈何不了你,便想办法运作你升官调任,不能再管这里。”
“只要这法子一直有效,换或者杀官都没太大用。”
最开始他只管一个小县的盐务,很快被当地大户运作了升官,后来管一个府的,又很快被升官,如此这般来了好多次,居然一路升到了最高的两淮巡盐御史。
他们也不是不想让他离开盐务系统去别的地方,奈何他是名字挂在皇帝和内阁那的人物,太上皇知道有他在能准时够量得到税银,内阁并无淮扬出身利益相关的人,同时也觉得维持现状不错,这些大户的影响力便奈何不得他。
说来可笑,他能升这么快,十年左右七品到二品,自己却完全没跑过官,都是盐商、大户、同僚下属送瘟神一般帮他运作升官的。
最开始还能管具体的细务,升的越高,越管不到。他是待过基层盐场的,哪里有猫腻心里都门清,但越往后便越没法作为了,因为管细务的下属完全不会听他的。
某种程度上这帮人成功了。
曦月听得肃然起敬。这一条条都是林海的人生经历,是接近二十年来他的日常。坚持一年两年没什么,这么多年不被诱惑不改初心,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说的轻描淡写,这里头有多少苦累完全能想得到。
她不由得起身向林海端正行礼,道:“林大人,我敬佩您。向您的坚守致敬。”
林海失笑,眼睛却泛起一股涩意。这些经历他甚少与人诉说,也从没想过要以此来博什么名声,不过是想要无愧于心罢了。
但多年的坚守与孤单,得到人的认可和敬佩时,还是百般滋味在心头。想哭却已经麻木的没眼泪了,想说什么喉头却哽咽着堵塞着,连想喊一声出来都似乎没那个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