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神社

茶饼已经在火上炙烤干燥了, 坐在竹帘后的僧人将茶饼碾成了粉末, 点燃兽碳，待水沸腾后，加入茶末与吴盐。茶的香气，到这一步就盈满了茶室。

从中原传来的珍贵的茶叶与唐文化的盛行, 使得茶文化也成为了高雅的文化。僧人从茶中寻找平静与寂, 贵族从茶中寻找雅。

但茶道的文化，在平安时代还未形成。现代茶道中的种种规矩，在这时只有品茶而已。

茶的香气驱散了寒冷，同时也让人身心都舒展开了。

“小僧法号空如，这次请清少纳言过来其实是不情之请。我想向你讲述一个故事，希望你能将它写下并传播开来，告诫世人。”

“请说吧。”

“我并不想要隐瞒什么, 接下来我要讲的, 就是我以前的故事。我以前是一名贵族，因为家族的势力，我刚刚元服时就担任了一城之主。这是我向父母要求的。因为我的老师，他是从民间出身的，通过律令制成为了朝中了不起的汉学家。在他外派的那几年, 我偷偷去看过他，这也是我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路途中有着很多衣不蔽体的孩子趴在我的车上祈求我给他们一点点食物。那时候我才知道, 原来平安京的华美生活, 并不能代表这个国家。”

空如的语气非常平静, 就像山间的积雪一样，仿佛这段回忆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播放了无数遍一样，“我下定了决心，我要像我的老师一样，拯救那些活着即痛苦的人们。于是我成了当年那座贫苦的城的城主。第一天，我用我自己带的粮食在城门口接济那些饿得走不动路的城民们，告诉他们这一年的赋税不用缴时，他们流着泪跪着感谢我的仁慈。我想，这就是我要做的。”

“在接下来的一年，我让城民们仿照平安京的样式修建了沟渠，弃排泄物与生活废水于道路旁的小沟里，由河水来冲洗。从此城里再也没有了难闻污秽的味道，人们的衣服上也留下了皂角的香气。但是在第二年的夏天，河水枯竭了。”

“沟渠里废物堆积，恶臭难闻，污秽疾病也由此而生，传染病爆发了。平安京依据在大水脉旁边，且临海，根本不会发生这种问题，而我却忽视了。因为河道枯竭，药物也无法水运，想要拯救他们，成了天方夜谭。最后，是我一人逃出了那个城市。”

“从那之后的每晚都在辗转反侧，萦绕在城中的味道，是我平生闻过的最让人恶心的恶臭，里面的人脸上是惊恐而绝望的衰败神情。有一日，我在镜中发现，连我自己，都变成了恶臭的模样。从此我遁入空门，钻心研究佛法，才获得了稍许平静。这就是我的故事。”

茶已经冷下去了，萦绕在屋中的茶香也飘散了出去，空如与清少纳言接下来的对话，似乎也被这个沉重的故事奠定了基调。

在清少纳言和清原辅言离去的时候，空如又问：“泡茶的清泉是从音羽瀑布中采的，清泉一分为三，分别代表长寿，健康，智慧，施主觉得你喝的是哪一股呢？”

“我猜你直接取的源头，所以三者皆有吧。”

“没错，三者缺了谁都不美满了呢。”

在回去的路上，清少纳言问道：“你觉得空如是谁呢？”

“我在朝中的资历还不够深，如果……是像藤原道长那样的老臣，说不定能认出他。或许这也是他从不见人的原因。我之前一直不知道清水寺还有一个叫’空如’的僧人。不让我进去，说不定也是为了杜绝我认识他那一丝微小的可能性。”

“即使是冒着被认出来的风险，也还是想要我写下这个故事吗？他的内心，或许还在受此煎熬呢。”

路上又飘起了雪花，细碎地落下来，擦过牛车上的金铃，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融成一片雪白。

“即使是在这华美风雅的平安京宫廷，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哀伤的往事，而那份悲伤，却会使得其更加美丽。”

回到宅邸后的第二天，清少纳言在天蒙蒙亮时就起床了，这是他之前就计划好的，很快就穿戴整齐一个人坐上牛车去了稻荷神社。

成百上千座朱红色的鸟居排列成了一条通往稻荷山山顶的道路，老红褪色的暗红色鸟居和新建的鲜红色的鸟居交织在一起，在积雪的映衬下，让人迷乱。

清少纳言踩在积雪上，发出了细微的吱呀声。

在蜡月，人们要么去了金阁寺，要么去了清水寺。神社的人，要到睦月才会多起来。现在这条路上，只有清少纳言一个人而已。

在清少纳言刚刚来到陌生而又华美的平安时代时，他也是一个人。

无聊，无趣，想念，这些情绪在他刚刚成为女官在毫无经验的宫廷中生活时，常常会冒出来的想法。

可宁子皇后却从他随意搭配的袭衣颜色中看出了他的失意，告诉他何为宫廷的风雅。

她教他如何把四季穿在衣服上，宫中的樱花又会在什么时候开放，昂贵的彩纸不吝啬地赐予他，让他的和歌能得到不受拘束的传播。

在清少纳言一个人的时候，是宁子皇后带着他进入了这个“雅”的世界。

这份特殊的感情，不只是宁子皇后指向清少纳言，清少纳言同时也回报于宁子皇后。

现在宁子皇后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