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
“需要喝水吗?给。”稻荷自然地递上水杯。
“……谢谢。”夏油杰坐起身,从稻荷的手中接过,却只是呆呆地盯着杯中微微波动的水,看得入神。
稻荷单手支起下巴,没说话,用一种饶有趣味的眼神端详他。
他因为发烧生病而苍白的皮肤,雾气腾腾充满水汽的眼眸,干燥薄情的嘴唇,微微咳嗽引起颤动的喉结……他的孱弱,苦情,愁郁,在结城稻荷的眼中都过于迷人,仿佛只要轻轻推他一下,他就能摇摇欲坠地崩溃坍塌。
结城稻荷微红着脸,她想看到那幅颓败堕落的景象,想看失意者笔直地走在死路上,痛苦、挣扎、茫然,并且永不回头。她认为那副模样会非常、非常、非常生动美丽。
她体内有一半是由负面情绪不断加码堆积起来生成的咒灵,所以她爱惨了由负面情绪引发的一切狂热。
夏油杰眼波微动,将水一饮而尽,像是才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出来一样,掀起眼睑疲惫地扫她一眼。
“你怎么在这里?”
“这里本来就是我的房间呀。”
夏油杰环视房间一周,这里干净到可以称得上空荡,他这才收回目光,说:“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
夏油杰抬起眼,结城稻荷的神情里没有一丝指责的意味,只是不解地看着他。
他有些虚弱地笑了笑,“出于礼貌和对你的误解,没有别的意思。”
“那我原谅你了。”结城稻荷的语气活泼了起来,“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夏油杰舒缓了眉毛,不再像刚才那般紧绷。他注视着结城稻荷,旋即又觉得这样有些失礼,扭头看向落地窗外。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室内灯柔和的灯光从头顶铺下来,二人的影子在窗玻璃上影影绰绰。
半响,夏油杰才开口道:“受肉之躯,是什么样的感觉?”
世间少有受肉之躯,百年前才传闻出现过,且是死胎。夏油杰困顿着,一直以来本能的攻击着人类的咒灵,这类生物的肮脏混沌之血真的能融入人的身体里吗?
结城稻荷回答说:“和普通人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会开心、紧张、落泪,会怕疼,怕饿,怕被雨淋湿。需要棉被和床,喜欢夏天,被夸赞了会高兴一整天。”
夏油杰转过脸来惘然的看着她。
“这说的是我啦。”结城稻荷冲他一笑,随即语气急转急下,“但其实咒灵也是这种感受。”
“你是咒灵操使吧?”她突然问道。
夏油杰点了点头。
“是怎么使用的?”
术式公开在咒术师之间反而能够提升术式的使用效果,所以夏油杰没有隐瞒:“将降服的咒灵吞食,就能操纵使用咒灵的术式。”
“那你尝过咒灵是什么味道?”
“肮脏、恶心……像处理过呕吐物的抹布。”夏油杰回忆起了那令人无法忍受的味道,他的喉咙不自觉地微微痉挛。
“除此之外呢?”
夏油杰皱着眉头不解:“什么?”
“肮脏、恶心、像呕吐物,这些确实是咒灵的本质。”结城稻荷绞着手指,嘴角噙着冷淡的笑,“但是肮脏之物之间亦有不同。它们有的干燥,有的阴冷,有的尖锐……这些全部都是人的悲伤的味道。”
她与咒灵结契时,尝过不同咒灵的血。从哀思中诞生的咒灵,血的味道像第二天早上被车轮和脚步压实的脏雪,泛着烂泥味和冰冷。名为“背叛”的咒灵,充满了腥气和浓烈的被火灼烧过的味道。因后悔而生的咒灵,口感仿若泔水,也像过期面包上不断滋生的绿色霉斑。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咒灵会自发的攻击人类?”
她望着桌面上那枚硬币,不等他的回答,继续说道:“人类的负面情绪外泄形成诅咒,诅咒积累过多诞生咒灵。当一个人产生负面情绪时,不论是对外发泄还是对内隐忍压抑,都是对「人」的伤害,咒灵只不过是这种伤害的具现化。”
在灯光的照射下,五元硬币折射出亮眼的光芒。
夏油杰却更加迷茫了,仿佛她所说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而那个世界里会发生些什么,和他根本毫无关系,所以他也不必去理解。
他为什么要去理解咒灵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夏油杰思考着她刚才所说的话,得出结论,“我现在保护普通人,是在保护他们不被他们自己所伤?”
结城稻荷歪着脑袋看他,将刚才的对话联系起来细细琢磨。
她顿了顿,说:“你这么理解也没有问题。”
夏油杰沉默了。
结城稻荷安静看着他,也不说话。就在这一片沉默中,房门被敲响的声音突兀响起,打破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