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径不曾缘客扫
“你徒弟刚刚离开,便又借着你的名头去欺负别人。”
紫霄宫中,造化玉碟里忽而传出了一道声音,飘飘忽忽地浮动在空气之中,以一种客观冷静的态度,指出了底下发生的事实真相。
“鸿钧,你都不去管管吗?”
鸿钧神情淡淡,连眼睫都不曾动上一下:“比起这个,我更关心罗睺去了哪里。”
造化玉碟顿时没了声音,安静极了。
鸿钧却垂落了眼眸,压下心底深处的一点阴翳,手指轻轻搭在檀木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直至那力道使得桌案深深地陷下。
“通天怎么了?”他转头问道。
造化玉碟观察着他的神色,慢慢地开了口:“他从紫霄宫离开,当即横穿了三十三天,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怕是整个洪荒都知道他已经出了紫霄宫。”
鸿钧笑了一笑,目光柔和了下来:“是通天做的出来的。”
“如此也好,有贫道护着,总不会有人以为封神之后的通天圣人,是可以任由旁人欺辱的。”他淡淡道,语气之中竟然带着些满意的意味,直听得造化玉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鸿钧啊鸿钧,你早就想把他放出去了对吗?”
鸿钧不答,反问了祂一句:“如何舍得呢?”
通天生性自由,肆意张扬,将这样一位圣人关了那么久,他这个做师尊的,如何舍得呢?
造化玉碟便又没了声音,许久之后,方才嘀咕一句:“罗睺出,天机变,上清通天得以脱困而出,又逢西游量劫将起……鸿钧,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鸿钧静默了一瞬,站起身来,双手拢于袖中,望着外界风雨大作:“事已至此,自当顺其自然。无论罗睺想做什么,到头来总会原形毕露。”
他眸光微敛,口吻平淡:“贫道对此,又有何惧?”
*
“轰隆隆——”
东海上方,又是一阵电闪雷鸣。
碧游宫前的台阶之上,小小的童子仰起首来,呆呆地望着面前的滂沱大雨。
他穿着莲花道袍,束发戴冠,扫地用的扫帚簸箕放在一旁,只双手托腮,仰视着周围肆虐的风雨。
那仿佛永无止境的雨水毫无阻碍地落入了圣人的道场之中,将周围的一切都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草木颤抖,瓦片低泣。
平白无故多了些沧桑悲凉之感。
看着看着,他低下头来,如同人类一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
“圣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他旁边盛放的梨树轻轻摇曳,抛下了几片纯白的花瓣,落到童子的头发上:“快了快了,等我们再开上一千次花,圣人就该回来了。”
道旁的芍药婉转低语:“快了快了,等你将这廊道扫上一万次,圣人就会从这路上走过。”
“快了快了。”穿着莲花道袍的童子也跟着念叨,小小的脸上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愁绪,又扬起了脸,满怀憧憬,“等圣人回来的那天,我一定能彻底化为人形。”
他站起身来,身形微微一晃。那件穿在他身上的衣袍忽得坠落一地,又被他灵巧的大尾巴一卷,不知道藏到了哪个地方。
下一个瞬息,他熟练地蹿上了树梢,悄悄躲进了他的洞穴之中。
——原来,是一只毛茸茸的小松鼠啊。
天地昏暗了下来,碧游宫前的一方角落,又倏地落入了无边的静谧。
长久之后,方有成群结队的萤火虫行经过此地,悄悄地,点亮了屋檐下的灯盏。
宫阙寂寥,长夜漫漫。
这就是封神量劫后的碧游宫。
……
通天久久地站在山门之前,负手而立,宽大的两袖间涌入了山野萧瑟的风,抬起眼眸时,又瞧见那天边隐没了身影,只露出半分的孤月。
他在此处站了许久,以致那潮湿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袖袍,脚下的泥泞污了他的云履。
可通天依旧站在此处,眉眼微垂,不见悲喜。
“不进去吗?”虚空中的声音问了他一句。
通天忽而惊醒,抬起眼来:“是要进去的。”
他说着,却又沉默了半天。
直至天色彻底暗沉下去,伸手不见五指,最后一寸月光也消失在他的面前,圣人方才动了动身形。
鸿钧赠予的紫竹伞替他挡下了大半的风雨,却不曾,也不能挡下那落在他心中的风雨。
之前的肆意张扬都没了影,只有久未归家的旅人,心头久久难以平息的怅然悲哀之感。
不能暴露于人前。
亦不肯,暴露于人前。
通天心想:他原不该畏惧的。
他的弟子大半都在那凌霄宝殿之中,他尚且敢从容不迫地走进去,为何面对一座空空荡荡的碧游宫,却反而犹豫,反而踌躇,不肯往前踏出一步?
虚空之中的声音若有所思:“这就是凡人口中的近乡情怯吗?”
通天想了想,应了祂一声:“大底如是吧。”
圣人敛了狭长的眉眼,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手指顺着那宽大的衣袖往下,法术的光芒盈盈地映着他的面容,直至全身上下并无一丝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