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风声
月芙将那只巴掌大的木匣小心收进袖口中, 忽而庆幸自己今日穿的是一件大袖衫,内里有足够大的衬袋,恰能放下木匣。
这样重要而隐秘的物件, 唯有亲自保管,才能放心。
“别哭了,你这孩子, 同八郎小时候一样。”苏仁方说话有气无力,可看着她的眼神, 却仿佛冬日暖阳, 让人不自觉感到依赖和怀念, “他刚到我身边的时候,可不像后来那么沉默懂事。”
这时,一直守在屋外的管事敲了敲窗框,端着才熬好的汤药进来:“将军,该喝药了, 御医新开的方子。”
“哎,也不剩几日了,何必还要费这些工夫。”苏仁方说着, 又是一阵咳, 原本发黄的脸上浮现异样的潮红。
管事的有些不敢看。
月芙将眼角的泪擦净, 伸手接过药碗,微笑着柔声劝慰:“将军,先将药喝了吧,兴许喝完能觉得精神好些,阿芙还想听将军再说说郎君小时候的事呢。”
苏仁方呼哧呼哧喘了两口气,听话地一勺一勺将她递过来的汤药喝下,缓了好一阵, 才重新说起话来。
“八郎啊,你别看他现在生得人高马大,小时候抱在襁褓里,巴掌大的一个,比别家孩子都瘦弱,一直到两三岁的时候,仍旧骨瘦如柴,脸色也白,一看就是个体弱多病的命。那时我夫人还在,她为这事,急得不得了,处处打听各种方子,听说羊奶、驼奶好,亲自到牧民的家中买最好的奶,就这么一点点将养着,总算让他捱过前两年多灾多病的时候……”
两人一个半躺着,一个跪坐着,絮絮说话,不一会儿,外面的仆从终于大声道:“殿下来了!”
屋里的两人连忙向外看去。
只见赵恒肃着脸大步走近,身边跟着一名仆从,正同他说着什么,可他的眼睛只望着屋里,似乎根本没在听。
临到要进屋,他的脚步又忽然停住,在屋门外站定。
天气阴沉,四周飘着细碎雪花,他逆光站在屋门外,低头的模样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覆了一层冰雪的双肩微微颤了颤。
“客儿啊。”苏仁方半躺着,唤了一声他的乳名,语气欣慰不已。
停在门外的人动了动,随即慢慢走进屋中,让面庞从光影交错之间呈现出来。
月芙看得分明,他的眼底有这几日熬出来的红血丝,脸庞的棱角也变得锋利,然而表情却是温和放松的。
“将军,我打了胜仗,回来看您了。”
赵恒微笑着走到床榻边,和月芙一道跪坐在一旁,轻轻握住苏仁方的一只手,又轻拍他的胸口,替他顺气。
“我听说了。”苏仁方喘着气点头,“你很好,稳扎稳打,摸清了敌军的意图……还有郑承瑜,你把最大的功劳让给他了,我都知道,你这样安排,很好……”
他虽病重,可每日听家仆打听回来的前线消息,一下就能猜到具体情形,甚至把赵恒的意图也猜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赵恒想避开锋芒,不愿陷入权位纷争中,同时也想给其他将领们更多立功晋升的机会。
“将军了解我,只要能将外敌赶走,保卫大魏的土地与臣民,功劳是谁的,并不重要。”
苏仁方摇摇头,第一次对他说了不赞同的话:“你也不必总是这么自谦,以后,有什么委屈,大可说出来……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多替自己想想,别、别被人欺负了去。”
他今日已说了太多话,已然精疲力尽,连半坐着的力气也没了,整个人软软地往下滑,仿佛被抽了骨头。
赵恒连忙伸手将他扶住,让他慢慢躺下来。
方才那一句“以后我不在了”,让他一个没忍住,眼眶泛红。
当年在他眼里身姿伟岸,能替他遮风挡雨,宛如慈父的人,如今已到油尽灯枯之际。
他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突如其来的事实,语带哽咽道:“不会的,将军才过花甲,未至古稀,我、我还等着给将军祝寿呢……”
苏仁方半闭着眼,轻笑一声:“我这辈子早已知足了,临到头来,能见到你成家,便算圆满了,最后这几天,就让我过过清静日子吧。”
接下来几日,赵恒日日守在他的身边,几乎如床前孝子一般,寸步不离。
月芙不便留宿苏府,便每日清晨过来,到傍晚时分,再回王府。
苏仁方只在他们归来的那日清醒了大半天,自第二日起,昏睡的时间越来越久。
白日,两人守在病榻边,孤寂难熬的时候,赵恒便会说起少年时,在西域跟着苏仁方时的际遇。
夜里独自回到王府,月芙便想着赵恒的话,辗转难眠。
苏仁方交给她的那只木匣,被锁在存放她的房契、地契的箱笼的最底层,再不曾打开过。
可里面的字字句句,却时常在她的脑海中萦绕。
夜深人静之时,她的心便像被轻轻揪住一般,一阵阵地疼。
她很想安慰赵恒,可如今的他,对真相一无所知。
她和苏仁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