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XinShuhaige.COM
其实从一开始,这故事就是有漏洞的。可偏偏太子是在从南京逃亡至京城的路上,自顾不暇,遑论验证。这一点因素,显然也被苏荆溪算到了。
“不对,你嫁给郭纯之的儿子郭芝闵,是这故事的关键一环。可在南京出事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你,更不会把你牵连进来!”朱瞻基忽然意识到另外一种可能,“难道……你早知道要出事?你也参与了两京之谋?”
“我若参与了那个阴谋,又怎么会辅佐陛下你回京?”苏荆溪的语气有些无奈,“当然,若说我一无所知,也不尽然。我一直在搜集京城的各种消息,隐约觉察到有这么一个大阴谋。我接近郭芝闵,是想要一探究竟,可惜动作太缓,才摸到一个边,阴谋便已发动。我不及退走,反被吴定缘捉去。”
朱瞻基微微松了一口气,可他一听到这名字,复又沉声道:“那吴定缘呢?他也是你手里的一枚棋子?”他的语气颇为怪异,一方面是愤慨,另一方面却隐隐混有莫名的忌妒。
苏荆溪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冷冷道:“陛下你还好意思问。若不是我提示定缘去拿洪武、永乐的神主牌位,他早被张泉坑死了。”
“不要转移话题,你与他私订终身,是不是也有什么用意?”
苏荆溪端详着朱瞻基的面孔,忽然笑了:“陛下你果然和别的皇帝不太一样。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在关心一个无关之人的情爱之事。”
“什么无关之人!你可是朕让给……”朱瞻基突然强行掐断自己的话,“……对,你说得对,那是个无关之人,与我们都无关。”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组织起语言来:“你如此煞费苦心地陷害我舅舅,到底是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报仇。”苏荆溪说到这里,双眸一闪,“陛下夤夜至此,难道不是因为已经查知原因了吗?”
朱瞻基一瞬间显露出的表情不是愤懑,而是惶然躲闪,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之事。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苏荆溪道:“我是不是不必回答了?”
石几筵前,一片死寂。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如墨的黑暗中传出来:
“说出来吧,我也想听听。”
朱瞻基和苏荆溪俱是一惊,同时转头看去,却见一个瘦高汉子从一棵大柏树后转出来,表情无怒无喜。他的右臂软软垂下,一身尘土,一看就是长途奔波未停。
两人一见是他,同时流露出极复杂的眼神:有意外,有欣喜,有担忧,也有愤怒。
“你不是离开京城了吗?”他们异口同声。
吴定缘露出淡淡的笑意,不知是自嘲还是嘲笑他们:“老天爷若真有心思,半个月前就该让我在扇骨台转身走掉,便不会牵扯到今天了。天下虽大,偏偏只有你们两个,让我无法置身事外啊。”
吴定缘缓缓走到石几筵前,先是矮下身子,伸出左手从蜡烛下托起一条白绫,上头用娟秀的墨字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另外一条白绫之上则是另外一个名字。他看了一阵,忽然有所触动,仰起头向斜上方望去。
摇曳的烛光,映出石几筵后一片穹庐样的巨大阴影,几乎与天寿主峰融为一体。
这是一座圆形封土小山,外束城堞,内置宇墙,谓之宝城——永乐皇帝与徐皇后安眠的玄宫,即在封土山下。宝城的正面,拔地而起一栋方形歇山顶的明楼,重檐斗拱,四面券门,楼顶铺满黄筒长瓦,一条华带木榜额写着两个斗大金字:“长陵”。
通往永乐坟冢的入口,即在此处。
火光环伺之下,吴定缘仿佛又回到那间逼仄的教坊司牢房。铁家真正的仇人,近在咫尺。他今生最大的噩梦,就埋葬在眼前。可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内心居然无比平静。
苏荆溪嘴唇嚅动了两下,半天方道:“定缘,你本与这件事无关,早早返回南京才是正理,来这里做什么?”吴定缘用手指戳了戳太阳穴:“因为荆溪你希望我来啊。”
“胡说!我何曾……”苏荆溪说到一半,却见到吴定缘亮出那几页薛涛笺来,一瞬间竟有些失态。
“若你不想我来,又何必在信里坦白了所有实情?”
苏荆溪恼怒道:“你我此生不会再次相见,我只想着最后给你个交代罢了。你该渡过黄河后才拆开看的。”
“以荆溪你的眼力,怎么会料不到我会提前拆看呢?”吴定缘顿了顿,把目光投向另外一边,“不过我确实没想到,还能见到另外一个人。”
朱瞻基冷哼一声:“你可知道,她从头到尾,把咱们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看着那张脸,吴定缘的脑袋猛然又是一阵疼痛,他先皱了皱眉,方才开口:“我知道,她向我们隐瞒了很多事情。可我不怪她,我知道这种感受。何况我不也向陛下隐瞒了自己的出身吗?我们都是怙恶不……”他看向苏荆溪,她低声提醒道:“悛。”
“对,我们都是怙恶不悛之徒,心里都有股化不开的气。”
朱瞻基气得手腕直哆嗦,骂了声“篾篙子”:“朕明明已把你放走!你这次去而复返,到底是帮她报仇,还是来救我?”
吴定缘手握雁翎刀,吐出一口气来:“我只希望能把事情弄清楚。陛下你不妨继续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