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位,海落船可以通过卸掉砖块,迅速抬高吃水,一跃而过滚坝。
而这也正是张泉马上要做的。
桅杆和船腹两侧的水手们早已蓄势待发,一待问鼋的竹竿越过四丈三尺,立刻扯帆摇橹。朱瞻域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条海落船浑身一颤,然后缓缓朝着高位船槽开进去。
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向满天神佛祈祷,期待张泉算错了深度,让船底在滚坝上撞个粉碎。
可惜事与愿违,这条卸去了几千块青砖的大船,吃水浅了许多,尖尖的船底轻盈地蹭过滚坝的弧形顶部,毫无阻滞地进入高位船槽,前方即是通往京城的一片坦途,再没什么力量能够阻止。
那个船闸小吏也看得瞠目结舌。他本来想漫天要价,没想到那船主居然玩了这么一手。别说自己少收了一大笔贿赂,光是事后清理船闸底下的碎砖,就是好大一场劳役。小吏正要破口大骂,突然身子一歪,猛地被朱瞻域推倒在地。
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朱瞻域已经迈过他的身体,撒腿朝着高位船槽旁边的通道跑去。
这条通道是方便工匠检修上下船槽用的,狭窄而陡峭。他一个胖子居然无比灵活,像一只蜥蜴攀上墙缝似的,几下就攀到了上方。
这上头除了槽渠、闸关、龙尾之类的辅助设施之外,还有一个正对船槽的土台子。台子上架着一尊长约六尺的单箍碗口铁炮,黑黝黝的炮口高高仰对天空——这是闸上专用的信炮。阁上闸的首尾相距太远,所以一般开闸放水,都是通过这尊信炮来协调。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炮手正靠着炮床吃饭团,不防朱瞻域冲到近前,毫不犹豫飞脚一踢,直接把他踢昏过去。朱瞻域喘着粗气,先看一眼海落船,它还在缓慢地从坝上往下挪。这个阶段不能滑落太快,否则光是垂落的冲击力就足以崩散船体了。
朱瞻域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容,把炮床前方的木端子一脚踹开,本来高仰的炮口立刻下落,变成平射姿态。然后他拨开昏迷的老炮手,从其身下拎起三包火药,一股脑儿塞进炮膛内,想了想,又加了两包,然后抄起搋棍,用力捅进去搋实。紧接着,朱瞻域又拿起一柄小火叉,打开引信口刺破最底下的一个药包,再稳稳插入一根火捻子,关上火门。
这一系列装填行云流水,就算京中神机营,都难得如此麻利。朱瞻域一个藩王之子,居然对操练火器如此熟练,可见平日里汉王对儿子们的教育,早有规划。
其实这尊火器本不是信炮,而是正经八百的野战大炮。永乐皇帝五次北伐之后,裁撤了一批军器,这门火炮遂被移到阁上闸口,作为信炮来用。朱瞻域想把它变回原来的火炮,还需要最后一样也是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弹丸。
信炮只需要发出响声,无须破敌,所以炮台上只备有一包包硫火药,却无弹丸。
朱瞻域扫视左右,看到旁边闸关附近竖着一杆通信的水旗,它的旗杆正插在一方挖出孔洞的杵形小石礅上。他冲过去拔掉水旗,双臂环抱石礅,运足力气把它一步步挪到火炮前头。幸亏这石礅个头很小,边缘又被打磨得比较圆滑,可以直接塞进炮口。
当朱瞻域满头大汗地做完最后的准备工作时,远处的海落船即将滑下滚坝的最后一段斜坡,尖底在水中切出两片水花,巨大的船身稳稳从炮台前方的水域掠过。
这个距离,根本不用担心瞄准的问题。炮台旁有现成的火盆,朱瞻域用一束稻草点燃捻线,这才一屁股滚到旁边的漕渠里,累得大口大口喘息。
捻线是麻纸搓成的,还事先蘸了火药,所以烧起来非常快。当火头顺着最后一截捻子钻入炮膛,先是一瞬间的沉寂,随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这一声轰鸣,造成了两种效果,一是炮膛承受不住过量火药的压力,轰然炸裂;二是那个长条石礅乘着这股膨胀之力激射而出,以极快的速度跨越了整个水域。尽管炸膛令石礅完全偏离了射击线,但巨大的船身弥补了精度的不足。
只是短短的一错眼,石礅便像撕破一层窗户纸一样凿穿了海落船的左舷,以无比蛮横的气势冲碎一层层船腹隔板,把里面搅了个乱七八糟。这条海落船原本用于大洋航行,船底是尖底形制,本不适用于内河。大炮开火之时,它恰好正要落下滚坝斜坡,被这么一冲撞,尖底不稳,船身登时剧烈摇摆起来。
船上的所有人都没预料到这次袭击,纷纷东倒西歪,不少人直接跌倒在甲板上。就连船头的张泉,都不得不狼狈地扶住舷杆,才算勉强站稳。
吴定缘、朱瞻基和于谦几人一直握着长橹,在摇摆中保持住了平衡。可就在他们暗自庆幸之时,一声女子的尖叫却从左舷传来。
“苏大夫?”
吴定缘和朱瞻基同时分辨出声音,印象里苏荆溪还从来没这么失态地叫过。两人顾不得对视,同时松开长橹,朝着左舷扑去。
他们抵达左舷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原来那个石礅击中的位置,恰好是苏荆溪所住的船舱。她一直自责欺君,闭门不出,却没想到祸从天降。不幸中的万幸是,石礅没有正面砸中她,而是穿舱而过;而万幸中的不幸是,船身的剧烈摇摆,居然把她从炮弹砸出的窟窿里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