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要折损功德的。”
吴玉露看了眼哥哥,依旧在地上挣扎,她只好战战兢兢握着匕首走过去,蹲到佛母跟前。唐赛儿勉强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好孩子,你来啦。”
“昨姐姐,昨护法要我,要我用刀杀了您。”
唐赛儿用尽力气点点头:“我身遇大劫,只剩这桩孽缘未断,没法升天……来,跟我一起念《弥勒下生经》,还记得我怎么教你背的吧?”
吴玉露泪流满面,点头“嗯”了一声。唐赛儿振起最后的力气,低声念诵,吴玉露边哭边跟着诵起来。唐赛儿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视线转而透过屋顶,看向天空。待得吴玉露能自己念了,她便用最低微的声音喃喃道:“林三,林三,老婆子来南旺鱼嘴找你了……”双眼缓缓合上。
在诵经声中,吴玉露双手缓缓握着匕首,高举起来。
昨叶何在旁边看顾着吴定缘,她没有转头往这边看,而是微微闭上眼睛,从腰带里又抠出一抹枣粉泥,塞到嘴里咀嚼。诵经声越来越清晰,她嚼得越来越用力。忽然身后传来“噗”的一声,昨叶何唇瓣一抽,似乎咬到了舌头,有一丝鲜血沁了出来。
过不多时,吴定缘头痛缓解,清醒过来。他抬起头,首先看到的不是昨叶何,而是自己妹妹盘腿坐在佛母身旁,面带虔诚地诵着经,而唐赛儿胸口插着一把短匕,一动不动。一代传奇人物,就这样遽然离世。
“你……”吴定缘瞪向昨叶何,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昨叶何淡然道:“父仇女报,岂不是天公地道?”吴定缘顿时噎住了,是啊,吴不平的血亲手刃佛母,这有什么不对?他又以什么身份去阻止?
吴定缘望向佛母的尸身,发现自己陷入了一张荒唐的罗网里:他想替铁狮子报仇而不能,因为是铁铉的后人;因为他是铁铉的后人,所以不该保护太子一路,而应加入白莲教反对朝廷;但他压根不愿意加入白莲教,因为铁狮子的仇还没报……于是又回到了起点。
吴家、铁家、白莲教形成了一个难以打破的循环,让吴定缘无论如何抉择,都会陷入矛盾,胸中的憋屈,浓郁到无法呼吸。他此时多么希望手里有一瓮烫好的烧酒,最辣最醇的那种,一饮而尽,把这些茫然与惶惑都忘掉。
他踉踉跄跄走过去,去拽吴玉露的胳膊:“玉露,跟我走吧。”吴玉露身子不动,双手合十:“是我亲手送走佛母,她法体未殓,我还没诵完一千遍《弥勒下生经》,还不能离开。”
吴定缘从来没见过妹妹语气这么坚定,他扯了扯她,居然扯不动。情绪在这一个瞬间分崩离析,他喘着粗气,迫不及待要离开这阴森、逼仄的空间。
吴定缘从吴玉露身旁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大踏步地朝门口走去。外面是梁兴甫也无所谓,是济南卫也无所谓,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走过昨叶何身边时,她平静地望着他,居然一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一直到吴定缘迈出门槛时,她才开口道:“等你想通了,我们在白衣庵等着。”
一声疲惫的嗤笑,从吴定缘的唇边流泻出来。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屋子去,没有听见昨叶何的最后一句话:“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吴定缘踉踉跄跄地从后殿转出去,径直走入正殿。他一点也不掩饰声响,心想若是梁兴甫扑过来,也算是求得一个大解脱。可梁兴甫居然无动于衷,他大概也听到佛母去世的消息了,面向殿角,正垂头念叨着什么经文。
吴定缘无心去管梁兴甫如何。既然不拦他,他便自行扳下门闩,踏上街面。他也不知道去哪儿,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整个人如同孤魂野鬼一般向南游荡而去。
此时大明湖的混乱,并未波及七圣街这一侧,但街面上的气氛明显变得很紧张。行人们纷纷加快了脚步,小摊小贩吆喝的调门儿也降低了。吴定缘游荡了一段路,一抬头,看到前头有个酒家。他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去,挑了个临街的散座,叫小二直接端来一大瓮烧酒。
待得酒端上,吴定缘顾不得拿小网来筛,一碗一碗连酒水带渣往嘴里倒。借酒忘愁,这本来就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北方的烧酒与南方不太一样,南烧多用酒糟复蒸,北烧则是用高粱,色清如水而性烈如火。吴定缘喝惯了南烧,一时适应不了北烧的烈度,再加上心情糟糕至极,没吃上半瓮便醉了。酒家小二看出不对劲,问他先结账。吴定缘从淮安被白莲教一路掳掠到济南,根本身无分文,三两句话便跟小二吵了起来。
小二一见有人要喝霸王酒,勃然大怒,撸起袖子和其他几个伙计围了上去。吴定缘酒意上涌,又加上心中郁闷无处抒发,两边就这么打起架来。吴定缘虽然颓废日久,可手底有功夫,转瞬便把这几个伙计打得东倒西歪。掌柜的见势不妙,急忙叫人去报官。
可巧因为济南卫在大明湖办事,济南府的快班、防夫都高度戒备。听到有人在酒家闹事,这些差役立刻赶过去,先用渔网兜头一罩,然后水火棍一通乱打。吴定缘躺倒在地,任凭捶打,连吭都不吭一声。掌柜的一搜这醉汉身上,什么也没有,便气呼呼地给差役塞了几贯宝钞,说情愿告官,让这狗杂种在牢里吃些苦头。
差役们收了贿赂,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