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良死节”的名声,对太子、对社稷却毫无用处。这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沽名钓誉。这样的“忠臣”,不做也罢!
那么自己要做什么?或者说,自己最擅长的是什么?
于谦在雾中骤然停住了脚步,怔了怔,然后毅然改换了方向,拔腿朝西边跑去。倘若这时有人指责他临阵脱逃,他也认了。只要事情做成,纵被人误解也无所谓;事情不成,落得身后一个好名声又有何用?
雾气浓重,白莲信众们的注意力都在北边,根本没人留意有一个人影朝不同的方向跑去。于谦一口气跑到新城的东城门下,所幸守军还没落锁。他迅速通过城门楼子,问过守军之后,径直冲向位于新城的漕运总兵衙门前。
漕运总兵总理南北漕务,节制天下漕船、十三总十二万运军领驾、沿途九省相关理漕官吏、闸坝厂港等诸事宜,权柄比寻常布政使司还大。因此设在淮安新城里的漕运总兵衙门,毫不客气地挤走淮安府衙,独占城正中的风水宝地,与大名鼎鼎的镇淮楼同在一轴。
这座衙门的门面极其煊赫,于谦几乎不可能找错。前有一对獬豸镇门,两侧四旗亭、两鼓亭,还有二十八根石制拴马桩分列,五开间的大门前高悬一副漆金黑匾“总制漕运之堂”,当真是威风堂皇。
不过,于谦不打算去闯总兵衙门,夜里都下值了,去了也没用。他要去的是旁边一处偏门,这里通向刑部淮安分司。
这个分司名义上归刑部统辖,其实形同漕运总兵的下属,主理与漕河相关的刑名案务。漕运昼夜不停,所以分司也始终有一名推官在夜里留值。于谦奔到分司门口,看到门外牌坊写着“利涉济漕”四字,知道自己没来错,正要往里闯,被卫兵一把拦住。
于谦说:“漕上有奸党作乱,我要报官!”卫兵说夜里只接官办文书,民告案子得等明天。于谦大急,扯着嗓子吼道:“刑名审理分日夜,奸党作乱难道还分日夜吗?”
他的嗓门实在太大,很快把院里的推官惊动出来。这位推官一脸不高兴地喝道:“何人在堂下喧哗?”他突然瞪大了眼睛:“于……于廷益?”
于谦一瞬间感动得都要哭了。这一路上太子直呼他为于谦,苏荆溪叫他于司直,吴定缘更可恨,从来“小杏仁”不离口,如今总算有人以表字称呼,这个世界终究还是正常的。
感动之后,于谦才去辨认这推官相貌,继而大喜。原来这是他的一位同年,也在三甲之列,叫作方笃。当年于谦去了行人司,方笃在刑部观政,没想到几年下来,居然外放到淮安做漕运推官了。
方笃赶紧把于谦请进分司,问他来淮安有何公干。于谦急匆匆道:“诚行,如今有宵小在两城夹道聚众密谋,其志非小。恳请司里即刻派出营兵弹压,否则祸事不小。”
总兵衙门旁边就驻着一个永安营,两个指挥的兵力。只要他们出动,梁兴甫本事再大也要束手就擒。
方笃闻言一惊,连忙细细询问。于谦不敢提及太子的身份,只说他偶尔在酒肆里听到有人议论,说要在夹道附近聚众谋乱云云,所以特意来报官。他不善扯谎,不敢编得太精细,只好含含糊糊说“听闻”“据说”“偶见形迹”。
方笃听完,哈哈大笑,道:“廷益你的脾性真是一点没改,还管这种闲事。淮安这里民风浮夸,天天有人喝醉了胡吹大气,不必跟他们较真。”
于谦大急:“万一这一次聚众不是胡吹呢?倘若百密一疏,岂不酿成大祸!要不通报陈总兵一声也好。”方笃摇摇头:“陈总兵这会儿不在淮安,在北边盯着治黄呢。就算他在,这点小事也送不上他案头。几个老百姓酒桌上吹几句牛,衙门就发牌拘拿,这一年也甭干别的了。”
于谦心急如焚,再三坚持,方笃的态度逐渐冷下来了,甩了甩袖子,道:“于廷益,你要是路过淮安叙旧,在下欢迎得很。若你还跟从前一样,不相干的事也来指手画脚,可莫怪本官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了。”
于谦很是尴尬,涌现出一股强烈的冲动,干脆把太子身份亮出来算了。可他思忖再三,还是忍住了。方笃见他表情古怪,以为自己话说狠了,轻叹一声:“实话跟你说吧,现在漕务正在忙大事,这样的小事,可是真顾不上啦。”
“大事?”于谦一愣。
“咳!还不是因为前几年黄河数次侵淮,泥沙把清江浦给搞淤塞了。我们得赶在六月放水之前,清清河道。这边封河,漕船只能改道走里运河。要走里运河,就得过五坝,要盘坝,还得调动车马转运……哎呀,事情比牛毛还多,你说哪顾得上别的?”
于谦这才知道,今年清江浦居然淤塞了,原本没人去的里运河又重新启用了。他突然暗叫不好。适才其他三个人是往歇庙的北边跑,正好对着里运河,岂不是要撞个正着。
“本来该是开春就应该搞,谁知朝廷一直说要废漕迁都,这事便耽搁下来。现在说废不废的,没一个准话,又催着漕运,哪还有时间让底下人准备?”方笃一说起这个来,便牢骚满腹。
于谦打断他的话,道:“也就是说,五坝上现在有很多人?”
“对啊,漕船盘坝,得佥派民夫来拉纤嘛。唉,你老兄是不知道,如今临近夏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