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恐样子,只用手指了指脚下的尸体。为首的小头目掀开篷布一看,发现是具尸体,狐疑地抬起头来。朱瞻基压低嗓子,含混不清地说:“老刘病了,里长让俺留下来照顾他。”小头目探了探鼻息:“照顾什么照顾,这人都死了!”朱瞻基执拗地重复了一遍:“里长让俺留下来照顾。”
小头目眯起眼来端详这家伙,面孔、脖子、腿脚到处都沾着污泥,再看他头顶缠着布带,光溜溜的一根毛都没有,最后一点疑心也打消了。
绝大部分纤夫会把头发剃光,用白布条缠住,免得流汗太多养出跳蚤。江淮间有句俏皮话,叫“剃头挑子守一边,不是念经就是拉纤”。意思是,剃头匠只要跟着和尚或者纤夫,不愁没生意可做。太子本来是为扮和尚而剃发,想不到今天歪打正着了。
“前头好像出事故了,你还在这儿偷懒!赶紧滚回去干活!”小旗扬手就抽了他一鞭子,抽得大明皇太子原地跳起来,屁股火烧火燎地疼。他正要发作,见到小旗鞭子又是一摆,只好忍气吞声,扮出一副逆来顺受的姿态。
小旗吩咐手下把尸体抬开,然后亲自押送着这个奸猾壮丁。朱瞻基老老实实朝前走去,不时揉揉屁股,他们沿着纤路,很快便看到了纤夫的大队伍。
那是三百多个赤条条的壮丁,麇集在河岸边缘,煞是壮观,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酸臭汗味。不过他们没在干活,一根根粗大的纤绳都扔在地上,所有人都翘首朝着运河张望。
刚才河里出了离奇事故,一条大漕船滑落坝下,冲入船坞,连将军柱都被拽倒了一根。这乱子着实不小,如今盘坝暂停,拉纤自然也中断了。
小旗没想到事故居然这么大,当下也没心思管朱瞻基了,踢了踢屁股让他自行归队,带队匆匆朝坝前赶去。
这么大的事故,附近的护坝兵肯定都会陆续赶过来。如果太子此时贸然离开,搞不好会被当成可疑人物,还不如先混在纤夫的队伍里,等歇工时再找机会离开。
计议既定,朱瞻基便迈开步子,不动声色地朝纤夫大群里钻,专挑人多的地方。他这一身装束,如雨滴落入井口,融得天衣无缝。
混着混着,朱瞻基忽然听到一声柳叶哨声,尖厉清晰。一听到这哨声,这群纤夫也不看热闹了,纷纷朝着哨声方向移动。为了不显得自己特别,朱瞻基也只好随波逐流,莫名其妙地被这群人裹着来到河岸旁边的一棵大杨树下。
杨树下搁着六个大木桶,三个木桶里装满了杂面窝头,一个木桶里是肉汤,两个木桶里熬的是掺了河虾的青菜。这里的饭菜热气腾腾,那些纤夫闻到香味,吞咽唾沫的声音此起彼伏。
原来是纤夫们的夜班加餐,朱瞻基心想。他晚上吃得很饱,不必去抢这个,有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不料身旁黑影一晃,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木棒子。棒子不长,连外头的树皮都没剥脱,但棒头被刻意削尖烤硬,想要伤人也是利器。
太子吓了一跳,这是要干什么?他扫视人群里,发现不独自己,不知不觉好多人手里都多了一根短棒。有几个黑影,借着人多遮掩正悄无声息地分发着,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
朱瞻基有点莫名其妙,但这短棒还挺称手,姑且先拿着再说。
这时一个魁梧的皂衣大汉走到大杨树下,手里拿着条浸水牛皮鞭子,甩得啪啪作响。他嗓门不比于谦小,一开口,三百人便听得清清楚楚:“你们这些狗驴操的贼厮鸟,给薛爷我玩这种手段?不想活了吗?”
这位吼声如雷,骂声不断,倒让朱瞻基听懂了。这个薛爷是督纤的孔目官,负责盯着这三百人拉纤盘坝。漕船脱扣,冲撞船坞,这是极严重的事故,难怪他如此气愤。
不用问,这事肯定是那几个人在船上打斗引起的,不知道吴定缘、苏大夫他们是否平安逃走,更不知道梁兴甫到底怎么样了……朱瞻基有心去河岸看看,可又不敢动,只好把短棒捏得更紧一些。
薛爷骂得正欢实,纤夫中站起一个人来。这人五十多岁,身材很矮,身上的腱肉倒颇有形状,道:“薛爷,脱扣这事,实不怪我等。我们在东南侧的绞盘上,发现一把斧子,刚才它不知从哪里飞来,卡断了关木,这才出的事。”
说完他抬起双手,把那柄斧头呈出来。
薛孔目先怔了怔,随即响亮地啐了一口,浓痰落到那纤夫的脑门上:“我呸!把老子当傻子吗?随便找个斧子过来我就信了?你怎么不说你老娘趴在绞盘上让我**断的关木?”
这话脏秽不堪,人群里隐隐有些嘈杂。
“你们这些贱坯,一定是对朝廷心生不满,故意阻断漕粮!”薛孔目怒道,“不然你算算,今天你们一共才盘了几条船过去?”他挥动鞭子,狠狠地抽在老纤夫的肩膀上。
那老纤夫身体一抖,声音却不变:“薛孔目,我们这一班从午时就在盘坝拉纤,一直拉到现在没歇着。当初衙门里说好的,六个时辰供给两餐,每餐每人两个馒头一碗菜肉,可如今两餐克扣成一餐,到现在才开饭,哪里来的力气?”
薛孔目狞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一口肉啊……”他突然飞起一脚,咣当把盛着肉汤的木桶给踢翻了,暗褐色的肉汁登时流了一地,迅速被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