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看不起
绻的意思,仿佛春日里和煦的风,吹面不寒。
沈念禾的心一下子就跳得快了半拍。
裴继安相貌极为俊美,眼睛、鼻子、嘴,乃至眉毛,甚至于周身的气质,几乎都是按着“端正”二字来长的,只是他平日里虽然待人和气,却极少笑,面上也无什么多余的表情,难免就会给人亲和却不亲近的感觉,愿意信赖他,但不敢接近他。
他对着沈念禾的时候,虽然温柔体贴,然则一切都发之于礼,分寸掌得正正好,比之极要好的亲兄妹之间一般,近一分则略过,远一分则过于客套。
而此时此刻,这一位裴三哥换了一副面孔,温柔之外,多了许多亲昵,无论眼神、语气,乃至面上温柔的笑,都同往日全不相同,仿佛眼睛里、心里都只有沈念禾一个人似的,看得她身上脸上、身上发起燥来,手里捏着的勺子都有些发颤。
裴继安却只做未见,继而再问道:“你同我在一处,累不累的?”
其余问题,沈念禾俱是半点不犹豫,立刻就作答,然则遇得这一句话,实在奇怪,先还琢磨了一会,实在想不出来,便问道:“累什么?”
饭来伸手、衣来张口,甚至桌案都有人收拾——这还有什么可累的?
她话一出口,就见裴继安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他原本是站在门边,此时却走得进来几步,也不掩门,一手扶着沈念禾边上的桌案,一手扶着她坐着交椅的扶手,半膝叩蹲、半坐着自己的右小腿,由低仰视她,轻声道:“你不讨厌同我同行、又吃得惯我做的菜,同我相处,也并不觉得辛苦,那是不是对我并无恶感,甚至还有几分好感?”
这话自然无法反驳。
谁人对着裴三哥,会不生出好感呢?
不过沈念禾却没有回话。
两人靠得太近,她整个都被他包了起来,说得好听些是保护,说得直接点,再近上两步,同半抱也没什么区别了。
偏他又不进,只维持着这近却不过近的距离,还拿一双温柔至极的眼睛看着她。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裴继安就含着笑,拿眼睛看她的眼睛,那眼睛里也带着笑一般,低声道:“我也是,我当日头一回见你就极喜欢,只当时并不自觉,只想着多看看你,多照顾照顾你,见你瘦了,忧心你冷,又忧心你饿,见你不高兴,又想着如何才能叫你宽心,听得外头的消息,怕你知道了难受,又怕你不知道更难受……本以为这是兄长对妹妹,只越往后越觉得不是,平日里走在路上,脑子里只会想事,不会管顾旁的,这一向却是见得好看的花也想给你看,见得长得不一样的草也想给你知道,哪怕听得路边有人吆喝卖菜卖肉,都会多想一想,会不会正正遇得你喜欢吃的那几样……”
他一句一句地说,声音很慢,很低,沉沉的,语调缱绻,舌尖仿佛含着蜜水一般,每一句话说出来都带着甜意。
沈念禾脑子里已经化成了一团浆糊,早忘了自己是谁,又身在何处,然则心中一股子执念,却一直在提醒她不能再往下听。
她下意识把环绕许久的念头说了出来,道:“三哥要做官……”
她话没道完,裴继安就猜到后头要说什么似的,把头抬起,仰视着她微笑道:“当日你对我说过一句话,我此刻一样还给你——念禾,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时近戌时,天边也已经尽黑。
郑氏手中提着个竹篮,里头装得满满的,尽是些林檎、冻橙、酸木瓜之类的时鲜果子。
她临进门前还特地看了看远山上落尽的夕阳余晖,算了一回时辰,觉得过了这么久,里头那两个虽然话是说不完的,却也应当差不多和好了,便站在门外听了听,没觉出什么动静来,复才把门一推,走得进去。
郑氏见正堂黑漆漆的,正奇怪为什么他们没给自己留灯,却没有多想,抹黑去了放烛台的地方,取出火引点着了一根新蜡烛,然则才转过头,登时唬了一跳。
——桌边坐着一人,木木的,动也不动,也不说话,也无什么反应,那右手放在桌上,攥成一个拳头,正是谢处耘。
“你一个人在此处做什么,黑灯瞎火的,也不怕碰了手脚!”郑氏也没多想,随口问道。
谢处耘却是勉强露出一个笑,道:“婶娘哪里去了?”
郑氏哪里好说自己是为了给两个小的腾地方相处,最好多处一处,处出该有的感情来,便把手头的篮子放在桌上,道:“给你带了冻橙,这一批比前次的好吃——你三哥同念禾呢?叫他们出来吃果子。”
谢处耘却是猛然站得起来,整只左手重重撞到了桌子上,仿佛被碰了什么要害处一般,急急道:“三哥同沈妹妹在说事……”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不过几息功夫,便见裴继安端着个托盘走了过来,面上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可眉眼舒展,嘴角也略微勾起,步伐轻快,一看就是心情不差的样子。
郑氏登时松了口气,虽不知道他们到底是闹了什么别扭,不过看这样子,多半是好了。
她倒是有些高兴。
男女相处,怕的不是闹别扭,怕的却是不闹别扭,时时客客气气的,哪里亲近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