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初定 缥缈峰头云散
峰最重的礼。盛无崖过去拜逍遥子时,从不觉得自己磕头磕得多。如今站在雪里接受师兄弟的叩拜,却分分钟觉得折寿,浑身不舒服。好不容易挨到礼成,她火速将两位同门从地上扶起来,心中下定决心,这辈子都不要他们这样跪自己了。
“逍遥派以后就靠你们了。”逍遥子看着雪中的三个徒弟,眼中的情绪极其复杂:“为师走了。”
“师父又要去云游吗?”盛无崖问:“什么时候动身啊?”
“一会儿就走。”逍遥子笑了笑:“你们也不必相送,忙自己的事去吧。”
“那哪成啊。”盛无崖嘿嘿一笑:“师父您且稍等,我去包点茶叶,您路上喝。”
“那我去给师父收拾衣服!”李秋水举手。
“弟子去开库拿金叶子。”巫行云躬身。”
“去吧……”逍遥子摆了摆手,目送着三个徒弟走远。
盛无崖跑到神农阁,哼着歌去翻自己压箱底的绿茶。正翻着,她脸色陡然一变,急速往方才的比武场跑去。果然,那里已经没有人了,盛无崖又往石堡里跑,一边跑一边大喊:“师父!”
她惶急的呼喊惊动了两个同门,二人丢下手中的物件循声而来,并没有发现盛无崖的身影,只有一道蕴含着内力的女声从高处遥遥传来:“往山上来!”
灵鹫宫外,北风裹着密密麻麻的雪花乱卷,能见度极低。盛无崖施展平生所学,一口气提到极处,往缥缈峰绝顶狂奔而去。一开始,她还能隐隐地瞧见自家师父的背影,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道影子也越来越模糊。
“师父!师父!”盛无崖带着哭腔大喊:“您去哪里?您不要我们了吗?”
逍遥子并没有回应她,那道背影看起来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可盛无崖就是追不上,眼睁睁地看着两人间的距离越拉越远。盛无崖再次提气,将内力运转到极处,以至于心口隐隐作痛。她穿过风雪,疾奔到缥缈峰绝顶,举目四望,黑压压的乌云已经被她踩在脚下,可逍遥子的身影却再也不见。
只剩下一道浅浅的足迹,延伸到雪峰的最高处,在惨白的日光下戛然而止。整个天地间只剩下逍遥子留下的两句汉赋,萦绕在群山之间,久久不散。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注1)
不久后,巫行云和李秋水也冒雪赶到了此处。他们俩在路上听见了盛无崖的哭喊,也听见了师父留下的汉赋,此刻的脸色都差到了极处。
“师姐,师父呢?”李秋水不安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问。
盛无崖抬起头,似哭非哭道:“师父走啦。”说完这句话,又转过头,呆呆地看着雪地上的足迹。以逍遥子的功力,原本可以做到踏雪无痕,如今足印清晰,必然是有意为之。
他只允许三个徒弟送到这里了。
“师父……师父去哪里了?”李秋水又问。
“不知道。”盛无崖摇了摇头。
“那他还会回来吗?”李秋水再次追问。盛无崖这次不仅没有回答,反而猛然转头,定定地看着小师弟,就连巫行云也望了过来。
李秋水摸不准自家师姐的表情,但那种殷切的、炽热的目光,就好像他接下来无论说什么都会应验一样。于是他稳了稳心神,笃定道:“师父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三人在雪峰之巅站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下山时,盛无崖最后回望,想起了今年六月的彗星,又想起自己曾在逍遥子面前说过的一句话。
那时,她尚不知今日的一切,只欢欢喜喜向她师父保证,明年开春了就去浮梁采茶。
她再也没有机会向逍遥子奉茶了。
她不该说那句话。
逍遥子一去,整个缥缈峰都沉寂了下来。尽管这位高人从前也总是云游在外,不在灵鹫宫长住,可那会儿,仅仅是因为他在,这座宫殿便显得生机勃勃。盛无崖甚至觉得褐斑猫都不如以往精神了,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又一年后,老态龙钟的褐斑猫也在秋日的第一场雪中消失了。它消失时,没有人觉察到,只当它又躲在哪里睡觉。毕竟,灵鹫宫太大了,有无数个隐秘的角落供它藏身。李秋水没有特意去寻,只想着等它饿了,毗湿奴就会现身了,就像以往那样。
可这一次,褐斑猫再也没有现身。三人翻遍了灵鹫宫,又翻遍了缥缈峰,只寻回了一撮毛发。李秋水红着眼睛,看向盛无崖:“师姐,毗湿奴去哪里了?”
盛无崖看着天边的浮云,长叹道:“它回山里做猛兽去了,就像鹰归长空,龙潜深海……”
“它还会回来吗?”
盛无崖顿了顿,艰难道:“猛兽在山林里才是自由的。”
“奥。”李秋水低下头,像是听懂了,又像是什么也没懂。两人相对而立,静默无言,许久后,李秋水这才重新抬起头,看着盛无崖,一字一句开口:“我不允许。”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离开我了……”李秋水平静地将那撮猫毛塞入口,吞进了腹中:“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