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 one·Charlotte·
一切就像是一个永远没有尽头, 没有起点,没有终止的梦境。
而他就漫步在其中。
有时,他会听到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 她会为这梦境带来一些新奇的事物。她谈论着一套过大的女仆装,一间书房,一段朦胧的谈话, 一个巨大的地球仪, 于是他身边便出现了这些光怪陆离的事物, 但当她的声音归于平静,这些景象便又统统消失。
但她说她会回来, 于是他耐心地等待着。
偶尔, 她会短暂地出现, 谈论着食物, 谈论着清水, 有时会有眼泪像流星般划过,他想为她擦去, 但是天空太高, 而他又是那么的无力, 只能仰头看着一点一点的闪光从天际飘落, 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还谈论着别的话题, 一个名字频繁地出现, 却是一个他不愿见到的人,一张模糊的面庞在薄雾后游荡,数次企图想要走进, 这个名字曾经住在这儿,被他当做最珍贵的宝物悄悄珍藏。为什么我不能进来,那个名字悄悄地问着,难道你已经不再爱我了吗?
他爱过她吗?他想是的,尽管他说不清是如何爱上的,也许是因为两个孤单的人总会相互吸引;也许是因为她如此特别,就像另一个女人曾经说过的一样,像柔和的月光,如此轻渺,如此脆弱,让潜伏在黑暗中的生物能毫无防备地接近,像低伏在少女脚边的恶兽,他心甘情愿地递上利爪与尖齿,从此他的力量都是她的,他的爱意都是她的。
如果他不曾见过她,他本可以忍受黯淡永夜的人生。
如同不曾见过阳光的荒野。
让我带你走吧,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他曾经想过这么说。
不是对那个想要阻止战争的公爵夫人,不是对那个女扮男装的公爵夫人,是对那个站在铁管旁,花藤阴影下,黑暗的房间另一头的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
让我带你走吧。
他的父亲说得对,他该在还有机会时就离开,而不是为了真相一遍又一遍地留下。如今他的确得知了真相,他却失去了所有——不对,一个人不能失去他原本就不曾拥有的一切。所以,是的,他得到了真相,然而真相却是一无所有,他一无所有,他谁也不是。
因此,他无法再让她进入,这儿一无所有,这儿什么也不是。
*
夏绿蒂被安娜紧紧抓着,她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等待着距离她不到两英尺的警卫走过,阻拦在她与对方中间的,只有一道薄薄的树藤。
她能听到自己剧烈心跳的轰鸣声在耳朵内部响起,也能听到安娜的心跳。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她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地放大了,她甚至能看见一朵花瓣是如何毅然地从骨朵上剥离自己,义无反顾地投入大地的怀抱,随即便被一只脏污的靴子踩在脚下。
可安娜的心跳是那么的稳健,平静,缓慢——甚至比正常更缓慢,她丝毫不紧张,这是夏绿蒂能感觉到的,她甚至怀疑,如果安娜要杀人——她丝毫不怀疑对方肯定干过这样的事,尽管马克西米利安从未提起过——她的心跳只怕也会这么平稳。
她们现在在总统府邸上,从温斯顿及公爵夫人被逮捕后,已经过去两天了。这儿的女仆,厨子,还有警卫似乎全都换了人,从夏绿蒂偷听到的谈话来看,他们都是一些人民委员会议员安排来的人,目的是要软禁总统,不能让他与外界有任何联络,也不能让任何人前来探望他。似乎是因为总统从公爵夫人那儿得知了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会损坏许多人的利益的缘故。
因为这个缘故,总统府邸的警卫加强了许多。夏绿蒂没有把握自己能够偷偷潜入进去,虽说马克西米利安教了她不少事情,但有许多仅凭她自己的力量根本做不到,她在总统府邸的周围绕了一天,也没想出溜进去的办法。不过,后来她看到了院子里放置的一整排油画,似乎是因为某个房间要更换墙纸才拆下的,其中有一副是总统的全家福肖像,那倒是给了她灵感。这位总统有17名子女,这些子女为他带来的孙子孙女更是有几十名。她当即便去了洗衣厂——那儿已经因为连日的衣物失踪加多了人手,但还是没能阻拦她偷取了一套精美的孩童礼服。把自己打扮活脱脱像是要去参加舞会一般精致,夏绿蒂凭借着蛮横式的哭泣,任性的拳打脚踢,以及扯破了嗓子的大吼:“我要见爷爷!我要见爷爷!”成功地被那些女仆领到了保罗克鲁格的房间中。就如同她预料的那样,这些新来的仆从根本弄不清她是不是保罗克鲁格的孙女,因为她打扮得华美娇贵,又只是个孩子而放松了戒心,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没几个成年人能忍受一个小女孩持续不断的尖叫,他们原本是打算请示自己真正的主子——那些委员会的议员们——再做决定的,却被她吵得心烦意乱,又不敢随意呵斥她,便在妥协之下把她带去了见保罗克鲁格。
那个老人十分精明,他没有当着仆从的面揭穿她的身份,而是像个爷爷般乐呵呵地将她搂进了怀中,等女仆一走,他就立刻拆穿了她的来意,“看来顶替别人的名字好得到见我的机会,是丘吉尔家族的传统,”他说道,“你是为了乔治斯宾塞-丘吉尔才来见我的吧?远在三楼,我都能听见你从地下室传来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