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erce·
现在我终于知道, 为何我在死后仍然能留在这个世界。
在我遇到公爵夫人以前, 我天真地以为只有那些生来便背负着罪孽的人,譬如我,又譬如爱德华,才会以灵魂的形式继续地行走。
因此我从前幻想过, 等到某一日爱德华死去,他也会成为如同我一般的鬼魂。我始终留在布伦海姆宫不曾离去,或许一半为着我父母的缘故,另一半则为着这个缘故。死后, 再多的情爱痛恨都能大声的说出,大声的承认, 即便那时才知道他从未爱过我, 我想我也能平静接受,只要我们能始终相伴, 不离不弃。
你瞧, 我从未相信爱德华对我有过一丝一毫的爱意。
直到公爵夫人向我展示了那张纸条。
纸条。
是的, 爱德华写给我的纸条。
如同我一般, 他也犯了那个年代的鸡|奸者最不能犯下的错误——白纸黑字地留下了深爱着另一个男孩的证据。
而公爵夫人则交出了另一份证据。
一份迟到了23年的信件。
“我相信, 这封信的收件人是你,爱德华。”
那天晚上, 她又一次来到了爱德华的床边,或许是太过于专注于我与他之间的情|事,她甚至忘了将他的药物带上楼来,手里只抓着那一叠信纸, 郑重其事地将它递到了爱德华的手中。
你如果好奇在多年以后被昔日的情人看到了你在年少轻狂时写下的情书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我可以告诉你,那一点也不好受。站在角落注视着这一切的我简直羞愧难当,差点便想转身穿墙一走了之。倘若能在面上现出颜色,那一定比任何画家声称能调出的红色更红。回想起那封信的内容,我甚至不清楚我当时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精神状态写下其中一些语法不通,文法不通的句子。读来只让人顿觉写信的人八成喝下了成吨的啤酒,烂醉如泥地过了一晚以后又被上百个木桶砸中了脑袋,才能写下那样愚蠢而毫无意义的文字,有好几个段落只是充斥着语无伦次,反复强调的“我爱你”,因为那时这三个字是我唯一想对他说出的话。还有一些段落则是污秽不堪的破口大骂,用以发泄我被背叛了的痛楚,至于剩下的——
算了,我已经不想继续回忆。
爱德华颤颤巍巍地接过信纸,只打开看了一眼,便怔住了,他原本就脸色蜡黄,嘴唇乌紫,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这下面颊血色尽褪,倒令得他看上去有几分像哥特中描绘的吸血鬼,而公爵夫人握住了他发抖的一只手。
“我看过这封信——我对着一点感到很抱歉,我那时还以为是夹在记录本中的笔记,”她温柔地说着,“因此我知道这封信上描绘了什么,但我希望你明白,爱德华,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种罪孽,我也不认为这是一种错误,我认为这份爱情就跟任何男女之间能够产生的感情一般纯粹又美好,你不需要担心会从我这里收到任何的批判。”
爱德华仍然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在这一点上,他显然接受的并没有我快。公爵夫人又解释了好几遍,才让他确信对方的确全然不介意同性相恋这样天理不容的罪恶。不过,要是他跟我一样从一个鬼魂的角度去了解公爵夫人,他说不定就能像我一样几乎没费任何劲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您在哪里找到这封信的,公爵夫人?”
等到爱德华终于平静了下来,这是他第一件询问的事情。而我在一旁都快等得不耐烦了。你瞧,这就是成为一个不会老去的鬼魂的好处之一,我的思维始终停留在我25岁那一年,因此它们反应又快又灵敏,公爵夫人当时只对我解释了两句,我便已经完全明白了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而对于爱德华来说,他似乎都已经忘记了几分钟前公爵夫人才解释了她是从哪儿看到这张信纸的。
听到了他的话,公爵夫人从她带着的小包中拿出了一本记录本——我的那一本记录本,放在了爱德华的手边,微笑着看着他。
“这本记录本被放在你要求汤普森太太转交给我的那个木箱子的最低端。”她说道,“与放在最顶端的你的记录本完全一模一样——然而里面的笔迹与内容又显然不是同一个人写的。我看到了扉页签着的‘皮尔斯·加斯顿’,便找来了图书管理员米勒——”
噢,得了。
让我替你省去继续听公爵夫人不紧不慢叙述的功夫,而来告诉你当年真正发生的事情吧。
我会努力让一切听上去既不凄凉也不悲哀。
那一日,我将要离开布伦海姆宫前往爱尔兰的那一日。
爱德华拿走了我的记录本,在其中夹了一封留给我的纸条,并将它放在指示桌上,这样我便能看见并带走。
而我的确看见了。
但相较于认为那本记录本是我的,从而将它带走,一心以为我已经将我自己的记录本装进行李箱的我想当然地便认为那是爱德华的记录本,将我要留给的爱德华的信件也夹在其中,随后急匆匆地离开了。
我自以为高明而想出的接近爱德华的办法,却在最后疏远了我与爱德华的关系。
他以为我拿到了他留下的纸条,而我以为他看到了我留下的信件。
它们被夹在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