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abella·
我——过去,我曾因着您是美国人的缘故,而在心中对您抱有诸多的偏见。我想,这毫无疑问地影响到了我对您许多行为的看法——包括您过去提到过的希望能让伍德斯托克的寡妇前来宫殿内工作这一点,也同样如此。我那时偏颇地以为,您是想要将美国人的那一套作风搬入我辛苦侍奉了大半辈子的布伦海姆宫,借此改变传统的英国贵族行事规则,让这美丽的府邸沦落为如同纽约某个庸俗的大理石建筑一般任人耻笑的存在。这是我所不能容许的,公爵夫人,然而我却完全忽略了您的出发点实际上可能只是完全出于对那些可怜的太太们的同情。”
他又猛烈咳嗽了一阵,伊莎贝拉小声建议着他先别说话,好好休息,但却被爱德华拒绝了。
“我希望您能听到这些,公爵夫人,”他低声说着,“在遇见您之前,我只曾知道一人,能向未曾谋面的陌生人毫无保留地释放出这样无条件的善意与同情,却又并非由于自己的地位的优越或者财力的出众——那便是公爵阁下的母亲,已逝的马尔堡公爵夫人。若说她曾令得我又明白了什么的话,公爵夫人,那便是成为马尔堡公爵夫人实际上只需要一样品质——所有我曾教导给您的,那些打理这座宫殿的知识也好,亦或者生来便具有的领导天赋和管理天赋,那都是可自后天习得的;唯独诚挚地关心着作为职责十分重要的一部分的伍德斯托克居民这一点,是怎么也无法学来的。”
“这么说,我早就得到了你的认可了,爱德华?”伊莎贝拉伸出手,握住了对方冰冷湿滑,布满皱纹的双手,“早知道,我就不那么费力地记住你教导给我的那些事物了——”
“您早就拥有了我的认可,以及我真诚的歉意,公爵夫人。”爱德华反握住了伊莎贝拉的手,他那就像冬初迅速枯萎的绿意一般渐渐暗淡下去的双眼中蕴含着深切的渴望,如同人们将手放在萧疏的树枝上,便能感受到的生命的挣扎一般,“如果我认为我还有更多的时间能陪在您身边指导您,我也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将如此之多的事物灌输给您——”他顿了顿,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么说不太吉利,而伊莎贝拉此时早已在心中“呸呸呸”了无数下,那是中国版本的“敲木头”,据说还更有用,“说到这个,我记起来了。图书管理员米勒先生为您准备了一些笔记,都是布伦海姆宫曾经的管家或者副管家留下来的记录,我想那会对您未来在宫殿中的生活有很大的帮助——所以,公爵夫人,您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吗?”
“我希望您能告诉我,我是否该原谅公爵阁下——或者说,我是否该开始给予他更多的信任。”
伊莎贝拉低声说道。
她在婚前便没能看穿公爵的谎言,婚后这一点也没得到多少改善,她发觉自己仍然不明白对方的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他的行为背后又有着怎样的目的——康斯薇露赶在戏剧开场前,伊莎贝拉与威廉商议着慈善晚宴过后将要组建的慈善协会的事宜时,将早上发生的事情详尽地向她叙说了一遍,她原本还要说到为何会认为玛丽·库尔松就是幕后真凶的部分,却因为要上台表演而作罢。
这之后,伊莎贝拉便坚信着,从路易莎小姐的口中得知詹姆斯还活着这一消息,只会让她与公爵原本就已经开始崩析解离的合作关系更为恶化,只会让对方记起婚前产生的误会,只会令对方误解自己许多行为的动机,进一步加强对自己的不信任。她对可能从公爵处袭来的暴风雨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无论对方准备怎么向她质问,她都能一一冷静应对——
可是,她等来的却是一个温柔的拥抱,以及一句寻常的,然而又不寻常到了极点的,仿佛一个丈夫自然会对自己妻子说出的夸奖。
她疑惑了,完全的疑惑了。
在她心中,她的确想要原谅公爵——当她事后冷静下来,她知道对方犯下的错并没有她当时所感受到的那么罪不可赦。公爵并不能预料到玛丽·库尔松为自己的所准备的陷阱,倘若没有与威尔士王子之间的误会,她所要应对的压力不过是来自一些流言蜚语。而他确实为弥补这个错误做出了努力,无论是要求路易莎小姐向她道歉,还是将宾客的注意力从琐碎的八卦上转移到真正需要他们关注的妇女儿童权益上。甚至就连他完全没有必要插手的误会,他也主动与威尔士王子商议解决了——这是伊莎贝拉在戏剧结束后从曼切斯特公爵遗孀夫人口中得知的消息,显然,后者以为这对她来说会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它的确是,然而它同时也翻倍地增加了伊莎贝拉心中原本便具有的疑惑。
公爵究竟想要做什么,他究竟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康斯薇露无法为她解答这个问题,她对马尔堡公爵的了解不比她多多少,而且伊莎贝拉也不愿在表演结束后打搅她那高涨的情绪,她唯一的希望便只剩下了爱德华。除了弗兰西斯,他可能就是这世上还活着的人中最为了解公爵的人了。同时,爱德华也是自弗兰西斯离开后第二个愿意耐心地指导她的长辈,令她感到十分亲切。更何况,比起弗兰西斯,伊莎贝拉更相信爱德华能够帮她做出一个较为公正的决定,或者至少是几句中立而不卑不亢的评价,而这些都是她此刻最为需要的建议。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