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拿了钱的小丫鬟跑了三四趟，就没再回来了。

顾双心想，或许是小孩子贪玩误了事，便想向七少爷告个假，亲自回崔家看一眼。

出了耳房，只见翠莲拿着一沓纸，在院门口探头探脑。

顾双觉得奇怪，往常都不愿和自己打照面的人怎么主动寻来了，幸亏玉素不在，不然胡乱串门被她撞见，少不了一人一个耳光。

顾双赶忙把翠莲拉到门外，翠莲好大不情愿似的，把纸塞到顾双手里，道：“喏，九小姐给你的。”

顾双展开一看，大约十来张朱丝栏纸笺，每页抄了一首唐人七律，字迹虽算不上美观，却很工整，显然是花了功夫的。

与她所料的不差，昨日在三小姐那儿，九小姐见姐姐们多少都能作出一两首诗，就连只比自己大一岁的八姐也能信手拈来一首绝句，虽然格律上还需推敲，却已高出自己一大截。

向来看不惯她的九小姐受不了了，当晚就在羞愧自责中发奋起来。

顾双笑笑，知耻而后勇，让她自己跌倒一回，有了动力，比苦口婆心地劝上千百句管用得多。

顾双问翠莲：“九小姐可说了什么？”

翠莲道：“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你何时回来。”

顾双知道，九小姐昨晚一定是受了惊吓，依她的性子，问一句，底下定然藏着千万句不好意思出口的叮咛嘱咐，便也不需翠莲传话，而是和七少爷借了笔墨，打算一一写给九小姐。

她想回耳房慢慢写，谁知七少爷说砚中有现成的墨，不必回去重新磨了，那意思就是叫她在这里写回信。

顾双不疑有他，便在素白的玉版纸上依次写来。

第一劝九小姐莫为昨晚的事忧心，七少爷已能自己起卧，不假他人，老太爷老太太也都放心了，九小姐宽心之余，也要劝劝苏姨娘。

第二勉力她继续在学问上花功夫，一日两日内或许看不到长进，一年两年便可让人刮目相看，又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万事讲求一个熟能生巧，自从上次花厅开宴，三小姐已对九小姐心生好感，若有不懂的大可移步焘德堂，既能解惑，又能增进姐妹情谊，还能多宽宽三小姐的心。

第三，说自己过几日便回去，不能近身相伴，实觉惭愧，再三谢罪。

她把别的事交待得事无巨细，唯独留给自己的，只有寥寥数语。

对于顾双能写一笔娟秀的小楷，且能做到文从字顺，七少爷丝毫不觉惊讶，他始终清楚，人分高低贵贱，但学问和才能不会，令他一再回味的，却是她字句之间透出的真诚。

虽懂得人情，却不世故。

顾双起身，却见七少爷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便朝他福身，说明了去崔家的理由，又问若是松鹤堂落了锁，可否请少爷通融些，帮她留一扇角门，得了他的默许后匆匆离去。

翠莲在门外等了半晌，才见顾双从七少爷房里出来，因而嘟囔了几句。

她不识字，收了信纸就要离开，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说了句似是而非地话：“别和七少爷走得太近，小心被人嫉妒。”

顾双心中一动——嫉妒？谁会为了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嫉妒自己？

不是翠莲，当然就是秀珠了。

顾双也早有预感，东跨院的丫鬟中数秀珠年纪最长，不可能陪着九小姐出嫁，又不是家生的，在府上只有苏姨娘一个依靠，奈何苏姨娘不是正经主子，指婚只能在寻常小厮中挑人选，连管事儿子们的边都够不着。

想来想去，就只有攀附七少爷这一条明路，可七少爷又是这么一副生人勿进的清冷模样，秀珠也只能摸索着投其所好，无论是否当着苏姨娘的面，举止言谈总是温和而守礼，可情动于衷，焉能没有破绽？

那晚秀珠和顾双说起七少爷曾在三太太身边长大，当时，她的神情已流露出些许异样。

顾双一边想着，一边来到了归仁堂外。

邵家各院之间的夹道错综复杂，顾双总是要以归仁堂为基点，才能顺利找对路。

走了一路，手脚冻得发僵，远远见崔家灯火昏暗，便知还是只有母女俩在家。

崔兴家的烧了热水，泡了红糖和姜片，让两个孩子痛痛快快各喝一碗，这年月糖是稀罕物，都是凝结成块的，喝到底，糖块还没全化，春花直接倒进嘴里嚼了，咯吱咯吱，一脸满足。

崔兴家的说新年的衣裳做好了，春花已经穿在身上了，那件粉袄子用的就是顾双给的料子，衬得小姑娘脸如莲瓣。

崔兴家的把顾双的拿出来，让她试试长短，原本看起来很平庸的墨绿暗曲水纹褶裙和水绿万字小团花上袄，穿在顾双身上偏偏衬得她肤光胜雪。

绿色最是挑人，须得肤色莹白、身段窈窕，才能显出绿衣的淡雅清丽，如叶间晨露般不染杂质。

崔兴家的感叹：“有了好衣裳，须得有好首饰来配。舅妈手里有一支累丝的垂珠簪，是我年轻时带过的，样子可能过时了，可自己的东西到底是分外爱惜些，每年都请匠人炸一遍，金子的颜色是顶顶新的，你若喜欢便送你了，反正我这年纪也不能戴着招摇了。”

说完也不让顾双推辞，拿出装簪子的匣子，和新衣裳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