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君臣
”祁夬笑容加深,对列队的新官们说,“我是谁,你们肯定已经知道了。这是谢相,听他的话,你们是不觉得我贪心不足呀?我起自寒微,是贪心啦~谢相,文忠公的儿子,你们有谁的父亲是帝师,可以梦想一下做丞相了。”
谢丞相也不生气,和气地道:“我有五个兄弟。”
祁夬一哂,对科场后辈们介绍:“李丞相,萧老丞相的女婿。梅丞相,孝文皇后的族侄。燕丞相,已故赵太师的入室弟子。王丞相,已故刘枢密的外甥。有没有意思呀?”
皇帝几乎喷血,捶桌而起:“祁夬!”
祁夬微笑道:“陛下,何苦让他们来见我?已经晚啦。早几个月,我会告诉他们,初入仕途,眼前一片漆黑,一不小心,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在别人心里站了队。你以为只是吃一场酒席,落到别人眼里就成了他的走狗。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就成杀鸡儆猴的那只鸡。晚喽。别人生下来就有人指点,最迟放榜,也就有了指路明灯,你要在黑暗里跌破头,才知道此路不通。一腔抱负,只好喂狗。要学会逢迎拍马,
学会察颜观色,要将自己不当回事儿。”
新官们的脸色,相当难看。如谢麟等人,游刃有余,倒还罢了。与谢麟同年之人,好些个寒微之士,为官数载,已尝冷暖,顿时胆寒。
祁夬温柔地对皇帝道:“陛下,这就是您的朝廷,这就是他们要面对的朝廷,这就是我,面对了几十年的朝廷。陛下要我忏悔?请陛下先自省。”
一直旁听的进士里,有那热血的便忍不住了。程犀同年的状元公,今年三十余岁,正在春风得意之时,起而斥之:“巧言令色,鲜矣仁!我等又不会贪赃枉法,怎会落得与你一般处境不堪?!”
“祁夬,你辜负圣恩!”有了状元公开头,新科进士们回过味来,七嘴八舌声讨祁夬。
“读圣恩书,为的是上报君王,下安百姓,不是为了做官!”
祁夬也不生气,神色依旧和缓。皇帝见他这样,越发憋屈了!他自认对得起祁夬了!祁夬没当上丞相,那也是因为他另有计划!这些进士说的,都不是他想听的。
皇帝给李丞相使眼色,当年清算古老太师余党,谢丞相打头,李丞相是干将。
李丞相也放缓了声调:“祁兄,昔年慷慨激昂的是你,如今苦口婆心的也是你。昔年你说,有志澄清宇内,不避权贵、不畏祸福,先帝因而超擢你。倘使脚踏实地,做一良二千石,又…”
祁夬回顾诸后辈,娓娓而谈:“说到为民请命,你要能活下来,才能做事。你先要能临民的。临民也不
行,你埋头做事,还有人觉得你碍眼。
四十年前,古老太师与冯丞相的党争,你们或许不知道了。有一个人,被冯丞相偶尔一笔,派了个外放,脚踏实地、移风易俗,活人无数。他不曾党附古太师,古太师却以为,他做得越好,越为冯丞相争脸,便要拿他开刀。含冤四十年,直到现在。你们说,有没有意思?”
李丞相怒道:“可救活的人,依旧是活下来了!冤案,终有平反昭雪的时候!”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祁夬柔声道,“死了的,已经死了,他既看不到,他的子孙也沦落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程节救的人,换成浮屠塔能戳到天了。又怎样呢?啊,他对你也有恩情的,你身为执政,为他做了多少呢?”
“啪嗒”程犀手里的笏板掉到了地上,惊愕地看着李丞相。
皇帝拍案大笑:“他就是程节的孙子,李卿的爱婿。”
祁夬心头微惊,表情未变:“是陛下想起程节的吗?程节,是今年臣下狱后才平反的吧?古太师被黜多少年了?陛下从来都是这样的,要自己心里痛快就好。别人好不好,陛下何曾怜惜?成三兄,你倒是个念惜旧情的人,还想着程节呀,他昭雪,是你出力的吧?嗯?
那就得指望你施恩的人,凑巧有一个做了丞相,做了丞相的,还得记着你。哎呀,还不如指望陛下记着你了。大义,在这朝廷,是行不通的,有大义的人,都是烈士,死了,死后才有名。活着,得要心机。”
他关在狱中,居然将此事前后猜得八、九不离十,实是厉害。
谢麟却觉得腻味了,他一向耐心很好,也听过许多人说他“皆因有个丞相祖父才…”这样的话。可是今天,已经耽误太久了,他肚子有些饿。懒洋洋地道:“祁世叔,名利二字,名在利前。世叔求名不得,转而逐利。心志不坚,做什么事都不会成的。小人,你都做不好。”
祁夬隐隐动怒,并非谢麟此言如何诛心,乃因:“丞相之孙,何必故作姿态?”
谢相慢悠悠地道:“真话假话听不出来,你是真蠢。你做不到执政,果然是有原因的。我谢家世代务农为生,本朝□□开科取士,我高祖做得举人,曾祖方中进士,到得先父文忠公,才为诸位所知。你一人,便想走完我家四代的路。偏又东摇西晃,不好好走。
你初中探花,可比我高祖还要强些,我为你的子孙惋惜呀。”
李丞相对诸后辈道:“做什么事情,心志不坚,能够走到最后?你们读书的时候,也是这样畏首畏尾才得考中进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