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摧折
骤雨将歇,京师的天也终于有了转晴的迹象。
沈沅却仍是惊魂未定,心有余悸。
她不知道自己同陆之昀站了多久,心里只怕那魂魄又会离开自己的躯体,所以在雨未停之前,她一直都紧紧地抓着男人虬劲又有力的胳膊。
幸而她的身量只堪堪到了陆之昀的肩头,所以只要微微垂眸,便可避开他的视线。
二人正彼此缄默着,楹窗外却又响起了伶人婉转曼妙的唱词。
叠扇门亦于此时被人推开,沈沅这时终于松开了陆之昀的臂膀。
纵是没看他的眼睛,她也能觉出陆之昀在看向她时,眸色定是深沉且莫测的。
沈沅的面上犹存着泪辙,软声致歉道:“大人,对不住,是我失礼了。”
江丰甫一进室,便听见了沈沅柔柔的话音。
她的语气矜持且礼貌,可每每说到“大人”这两个字时,这周遭的氛感都平添了几分香软和暧昧。
江丰适才瞥见了沈沅的泣容。
而美人儿此刻却背对着他,她青丝半绾,浓密如绸的乌发也柔顺地垂在了腰际。
那湖蓝色的交领襦裙衬得她那杨柳腰不盈一握,单看那纤瘦单薄的背影,便能让人无端地生出几分怜意来。
而站在她身侧的陆之昀,无论是在身量上,还是在气质上,都同她对比得太过强烈。
一个纤柔单薄,不堪风雨摧折,一触即碎。
一个则强势凌厉,气场迫人,让人心生畏惧。
江丰邀着太医院的陈院使进了室,却觉这两个人站在一处时,竟有种莫名的般配感。
陈院使年过六旬,样貌看着很和蔼。
待他对陆之昀恭敬问安后,江丰便开口道:“劳烦陈院使,为这位姑娘瞧瞧身子。”
适才廖哥儿提起沈沅中了暑热后,江丰立即便在主子的示意下,让侍从亲自跑了趟陈府,将正巧休沐的陈院使请到了这处。
陈院使回道:“不劳烦,下官正好休沐,镇国公有事要寻下官,下官自是要及时赶过来。”
沈沅听罢二人的对话,心中不免有些惊诧。
适才她看见陈院使时,也曾猜测过他的身份,她觉得他应该是江丰在附近医馆请的医师。
却没成想,他竟是这太医院官阶最高的院使。
祈朝的太医院只设一个院使,两个院判。
沈沅继母刘氏的舅舅寇朗便是太医院的院判,寇朗也是陆之昀三嫂的父亲。
陆之昀这时已经坐回了圈椅处,亦眸色深沉地看向了沈沅和陈院使。
陈院使的表情很是淡定。
可心中却在想,他在京中做官多年,就没听过陆之昀沾过什么风月韵事。
他心里也对眼前这陌生美人儿的身份颇感好奇,也悄悄地猜了猜她的身份。
她容貌绝色,气质却是古典温娴,纤柔楚楚。
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不太像是被高官豢养着的外室。
可无论这美人儿到底是谁,首辅大人极其在意她,却是板上钉钉的事。
陈院使语气恭敬地询问了沈沅的症状,又为她诊了诊脉。
沈沅只将魂魄离体的事隐去,剩下的症状都如实地同陈院使说了出来。
陈院使也只说她脉象平稳,但是多少有些心疾的症状,所以便给她开了些丹参保心丸。
陆之昀的凤目微微觑起,低声问向陈院使:“她这身子,真无大恙?”
陈院使恭敬回道:“回大人,姑娘是有些心疾之兆,但是问题不大。既是只在下雨时有症状,那日后每逢雷雨,就不要再随意出门了。”
***
沈沅离开了酒楼后,座席上还沾染着幽微的玉兰香味。
廖哥儿则一早便被人抱回了公府。
江丰这时走到陆之昀的身侧,他附耳同陆之昀嘀咕了几句话。
陆之昀未动声色,随后便从圈椅处起身,走出了这个雅间。
江丰和其余侍从跟在他的身侧,众人只在回廊里行了几步,这空气里便隐隐漂浮了些许的血腥气味。
这血腥味愈发浓郁时,陆之昀也停住了步子。
侍从便在江丰的示意下,为陆之昀推开了面前雅间的门。
“吱呀——”一声后。
便见,铺有华丽绒毯的地面上,竟是躺着两个死相狰狞的尸体。
尸体旁的血泊早已变得干涸,染得那绒毯的颜色也极为深黯。
陆之昀的乌靴,亦于此时踩在了血泊上。
男人冷峻的眉眼稍显沉厉,待冷笑一声后,便问向江丰:“数过没有,这是第几次了?”
江丰恭敬地回道:“大抵也有个五六次了,这英亲王也是冥顽不化,明明知道弄些杂碎来也近不了大人的身,却还总是做这些挑衅之举。”
陆之昀垂眸,又眼带睥睨地看了那两具尸体片刻。
随即,便不发一言地离开了此室。
他走在前面,其余的侍从却低声问向江丰:“那这尸身,该如何处置?”
江丰淡淡地回道:“近来天气炎热,公爷豢的那些鹞鹰也暴躁得很,便扔给它们吧。”
无论是人,还是兽,陆之昀都喜欢亲手驯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