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心(中)
四
姻缘这东西,也着实是,奇妙得紧。
比如白浅和桑籍,订亲订了好几万年,最后连一面都没见着,亲事便告了吹。而白浅和夜华,这头刚订了亲,那头两人一个失忆一个隐了身份,在凡间遇见就拜了堂成了亲,甚至还有了阿离。
再比如,这人才识得她几天,就敢来他东华帝君面前,让他给一个成全。
“帝君待她情重,可帝君不能给她幸福。而我能。”
终有一天,会有一个人为了她来到他的面前,宣称要越过他这个天一样大的阻碍,拥她入怀。
“请帝君成全。”
东华面上神色不动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心里却着实觉得有些犯难。
他曾以为,他能替她看看,那个人的模样如何,品格如何,性情如何,资质如何,仙力如何,是否都能配得上她?
但他发现,人站在他面前了,他却根本就下不了任何判断。他甚至无法决定:这个人是长得好看?还是不好看?遑论再要去判断什么性格品行了。
他横扫四海八荒,执掌六界生死,从来杀伐决断,这会儿,他却举棋不定起来。
他这比洪荒还要漫长的一生中,仅有的几次犹豫不决,都只与她有关。
也罢。说到底,他凭什么替她挑姻缘?既是天命如此,必然是极好的。
一定得是极好的。
如若不然,只怕天命也该知道,在他东华帝君这里,可不好交代。
所以,他沉默了或许挺长或许也没多长的一段时间,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
“太晨宫并不管群仙婚配。你若是想要求娶她,自是只需问得她的应允。你若是能得她的应允……”话音终究是断了一下,似乎是起了风,送进来檐铃的轻响,帝君忽然意识到这正是三月,太晨宫的桃花开得最盛的时节,他阖了双目,终于还是平静的接完了话,“自是你的造化。”
“谢帝君成全。”
待那人告退到了门边,他却又将人叫住:
“文昌!”
那人停下脚步。
“她若允了你,好生待她。不然……”
天诛地灭,万劫不复。
东华帝君并未宣之于口,但他确保那人听到了。
而他也确保那人明白,旁人说天诛地灭,也就是一个说辞。而当天地共主说“天诛地灭”的时候,可没有一丁点“说辞”的意思。
“如此良辰美景,他却不能与你同赏。好酒佳肴,他却不能与你同尝。而我能。”那人只差没捧出一颗心来,说。
“他能帮你挡劫消灾,却不能伴你朝朝暮暮。”白浅倚着夜华,逗着团子,说。
而她不答话。
帝君忽然就想喝酒。
“要来一杯么?”
能在他喝酒的时候闯入太晨宫的人,天上地下,也就只有这么一个。
他自顾自一笑,接着道:“说起来,我还从未有机会与你一起饮过酒。”
之前唯一一次被他邀酒的机会,她却是一只小狐狸,想喝也喝不得。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是因为他的笑。
近来,他倒真是笑得多了些。
她在他幻出的席上落座,道:“帝君常饮茶,不常饮酒。”
“茶意使人醒,酒意使人醉。饮酒而不能醉,便少了许多饮酒的乐趣。而自打从父神手里接过天军统帅的位置,便少有能容我一醉的时候了。”
他肩上担着天大的干系。休说是酩酊一醉,就是酒至微醺而一时失了防备的样子,这几十万年来,也只得眼前这一只小狐狸见过。
“一开始是不敢饮醉,后来……”他抬起头,迎着对面她的目光,“便饮不醉了。”
“饮不醉……”她喃喃地重复,目光闪烁几下,瞬时便似有星河要溢出。
他那副石头生成的心肠也是受不得这表情的,不由得就蹙了眉,想说些什么。却见她低头举杯,仰头已一饮而尽。于是即将出口的话就都变成了低劝:“你酒量浅,饮缓些吧。”
她抬头瞪他,眼中有着怒意。
她在他面前向来乖巧。之前仅有一次为了白浅怒颜向他。除那次之外,他对她再怎么狠言绝行,她伤过心,流过泪,却从不曾动过怒。
这会儿她怒了,澄澈的眸子燃起骇人的火焰来——美得惊心动魄。
他可能,失态了一会儿。
眼中的神情就失了节制。或许,流露了某些不该流露的东西。
于是她眼中便消了怒意,只是看着他,怔怔情深。
也不知道他东华帝君这一生的尽头会是什么样的光景?能得她这样的目光相伴,大约,总不至于太过难熬。
这话当然不能说与她听。
她大约也有许多话是不能说出来给他听到的。
于是隔着这咫尺天涯,四目相对,两人一时竟失了言语。
也许,这目光所诉说的,比天地六界十亿凡尘所有的言语加起来还要多上许多。
而这眼波流转的一段深情,会是唯一的物什,陪着他渡过孑立余生,而至于永劫。
两人相顾无言了一会儿,她垂了目光,一跺脚,化了原形。
帝君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