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理
回来,若是有朝一日咱们如西楚、前晋、后唐一般轻易再败了,又或是裹足不前,就此偏安,届时朕沦为一个千古笑柄,你吕好问不也得是个千古笑柄吗?吕相公,你们吕氏与国同休在朕眼里狗屁不如,但你与朕君臣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却是铁打的事实,不是你我怎么想就可以偏离扭曲的……去年,朕在少室山下问过你一回,年初,宜佑门前朕与你既有托孤之意也有对赌之心,秋日得胜归来,你劝朕稍缓,朕又缓了数月,如今已经是腊月,难道还要朕缓到明年不成?!”
言至最后,赵玖早无笑意,吕好问情知也做好了与这位官家坦诚以对的准备,却是缓缓行礼,低头相对:“陛下,臣请单独奏对!”
赵玖点了点头,却是朝着右侧微微一抬手。
随即,延安郡王韩世忠以下,诸帅臣、将官、随从各自起身行礼,然后便匆匆离去,另一边吕氏宗族亲友,也都低头一礼,然后便趋步后撤。
“吕本中留下。”赵玖忽然开口。“今日若你父不能为,说不得便要你这个当儿子的做事了。”
吕本中心惊肉跳,却只能回身立到距离官家与亲父数十步外的席间空地之上,束手低头不语。
而眼见着整个后院只剩下区区三人,吕好问无奈相对:“官家,臣这个儿子生得早,又阴差阳错遇到了那么多事,四十多岁还没正经出仕,留他何用?”
“朕要的是在道学中有一席之地的吕氏家学和你吕相公的首相身份,他终究是你吕相公的长子、吕氏家学的继承人吧?你若不做,朕便让他以你的名义来做。”赵玖继续斟酒相对。“吕相公坐下吧……咱们今日慢慢说……该你了。”
“谢过陛下。”吕好问转身坐在一侧案后,叹了几口气方才言道。“臣懂的官家心意,也知道此事的重要……春秋战国百家争鸣,前汉独尊儒术,后汉古文今文,到了本朝,天人感应、五德轮回几乎被摒弃,人人皆欲另辟蹊径,以成大道……学术之事看似空谈,却从来都是国家根本大事,有没有一个官方尊崇的正经学说,便是下面做事事倍功半与事半功倍的区别所在。”
赵玖斟酒自饮不停。
“官家。”说到这地方,吕好问望着赵玖认真相对。“诚如官家所言,咱们君臣经历了那么多,不敢说什么一而二二而一,但官家有此求,臣便当尽力而为才对,何况官家早就有此意,早在去年少室山下臣便心知肚明……”
“那为什么还要装聋作哑呢?”
“臣之所以装聋有两件事,是因为臣这里终究还是有几个难处……”
“你也觉得是新党误国?”赵玖捧杯冷笑。“新学误国?非要朕把那话说出来吗?误国的是北狩二圣,尤其是太上道君皇帝,早在靖康中,你们为尊者讳,不敢直接说天下倾覆其实是他干的,又因为有新旧两党数十年党争恩怨,所以趁机指着蔡京把国家倾覆的责任全都扔给新党、新学,乃至于王安石……有句话,朕如今还是敢说的……太不要脸了!”
第一次见识这种场景的吕本中心中早已经翻江倒海,吕好问倒是愈发温吞:“其实,什么新党旧党,新学旧学的,往日蹉跎恩怨,臣早就不在意了,最起码不会为这种私人事端来与官家分说……”
“朕就知道朕能信得过吕相公。”赵玖欣慰之下赶紧倒酒,然后举杯感慨。“其实,朕何尝不知道,那些新法扔下去,一多半的实际效果都是坏的,到了后来,蔡京那些人掌握新党与朝局,十个新法里有八个是坏的……但问题在于,无论如何,王安石变法之初心是要肯定的,不行的时候必须要求变!坐困待死坚决不可取!这才是朕一意维护新学的根本!”
“官家。”吕好问等对方说完,方才无奈继续。“臣之所以一直未曾与官家应下此事,不是说不能为官家在治政上改弦易辙,而是说舒王(王安石)新学之中,天然有不足之处,事关圣人绝学,臣不敢违天理而为……那般做,与弃国降金又有什么区别?”
赵玖当即再度自饮一杯,然后一声叹气……他当然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乃是说在吕好问这种属于道学其中一脉的人看来,新学终究是有巨大、明显错漏的学说,让他去推行这玩意,就好像后世政府逼迫一个科学家去推行地平说一般荒谬
不过,赵官家叹气之后,摇了摇头,却又不怒反笑:“此事咱们在少室山下说过,朕好像记得是天理与道德上有些不对?”
“不是不对,是缺失。”吕好问无奈解释。“好让官家知道,王舒王(王安石)本人的学问、道德都是无可挑剔的,但即便是他,也不可能究天人之根本……新学中两个大的缺失,一个是天地宇宙万物的说辞,也就是所谓天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新学根本没提!另一个,乃是天理与人之间又是怎么一个互动关系,人如何取天理,他也没提!而道家、佛家虽然都不尽完善,但到底道家说了天理是无,佛家说了天理是空……而臣等这些理学道学,之所以称之为理学道学,便是在一力在为儒学寻求一个属于自己的天理说法!”
赵玖继续斟酒自饮,宛若在给自己壮胆一般,却已是带着三分醉意相对:“换言之,新学如今与佛学、道家相比,其实就只是少了一个根基?与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