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期牛奶

知非打来电话的时候，段伏仪正站在超市货架旁拿牛奶。

晚上八点半的超市，人流比白天时段多，尤其在生鲜区。临近保鲜期的牛奶，每两瓶便被黄色的胶带绑在一起，贴上促销的标签，价格要比一瓶保鲜期长久的牛奶便宜三分之一。这种物美价廉的促销，备受许多精打细算的阿姨们青睐，当然也包括段伏仪。

“知非，我在拿牛奶，一会儿再打给你。”

段伏仪匆忙挂断电话，用力挤进“左拥右抱”的人群中，伸出细长胳膊从货架的最上端拿下最后两组促销牛奶，顺手扔进空荡荡的购物篮中。

“你们小年轻哦可真有意思，跟我们老年人来抢东西，没眼力见的哦。”

目标物被别人拿走，拥挤的人群不甘心地在原地徘徊。挤在货架最前端的一位卷发小老太太斜着眼珠窥着她的购物篮没好气地抱怨着，又迈着小碎步往跟前凑了凑，试图从她的购物篮中抢点战利品。

段伏仪目无斜视，将购物篮勾起顺到身后，抬眼看着小老太太伸出来的手，乖巧一笑：“阿姨，从货架上拿东西那是选择，您从我购物篮里拿东西才叫抢，是可以打110报警的哦。”

小老太太没得逞，又被小姑娘揶揄了一下，有些气急败坏：“报警就报警，小姑娘不知道敬老爱老的哦，分给我一组又怎么了，侬生活又不难。”

围观人群中有凑热闹的，劝她拿出一组牛奶给小老太太，免得一会儿将事儿闹大了，不值得，还烦心。

段伏仪没说话，盯着对面腰杆挺地板直的小老太太红了眼圈：“阿姨求您了，我穷得只能给我家老太太买临期牛奶养身体了，不能再让给您了。”

人群一阵沉默，半晌有人小声说了句“真可怜”，勾得方才劝她相让的人纷纷安慰她：“好孩子真孝顺，快别哭了，我这有两组牛奶，喝不了的，这个给你。”“我这里也多拿了一组，拿去让家人多喝一点。”“别哭啊，这可怜见儿的，快点去结账吧！”

购物篮子瞬间多出两组牛奶。

段伏仪揉了揉眼睛，从购物篮里取出多出来的牛奶，委屈巴巴地捧给站在一旁的小老太太：“阿姨，这个分给您，您要好好照顾好身体啊。”

小老太太眉毛向上挑了一下，唇角微微一颤，接过牛奶转身迈着碎步向收银台走去。

热闹看到这，超市也到了快关店的时间。围观群众各自散去，该继续抢东西的抢东西，该排队结账的排队结账，谁也没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段伏仪拎着抢到的战果，溜溜达达地追上方才的卷发小老太太，长胳膊一伸揽住了她瘦削的肩膀。

“张姨，今儿演技不错嘛，怎么连方言都会说了。”

小老太太歪头做了一个鬼脸，脸上的皱纹挤出来，莫名的喜感：“别夸我，你这眼圈红的比电视里的女明星还快。早知道就让你去读中戏了，省的天天让我这老太太陪着你尬演。”

“中戏学费太贵了，哪有中大好，努力一把还能拿奖学金。”

“奖学金是那么好拿的哦，你天天去兼职，哪有时间学习的呀。赶紧把兼职都辞了，好好读书，学费我给你凑。”

段伏仪揽着肩膀的手一紧，杏眼睁得溜圆，唇角笑意溢出：“张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今儿签了一个新兼职，给大明星当家政阿姨，一个月五千块呢。以后杂七杂八的兼职都可以不干了，还能存下钱送你去养老院，你说棒不棒？”

“五千块？侬不是被骗子骗了吧！”张姨跺了跺脚，皱着眉头表示怀疑。

“不会的，我和人家大公司签的合同，虽然没见到雇主，但也假不了的。下周一去上班，以后就没有时间陪你逛超市了，今儿的牛奶就我请吧！”

张姨抿着嘴眼睛觑着她：“大明星也有不是人的，轻规则还是厚规则的，把好好的人都祸害了。你这孩子太单纯，万一赶上油嘴滑舌地骗了你，我可怎么跟你过世的妈妈交代。”

段伏仪往前走的脚步一顿，回过头来脸上是一副讨好的表情：“老太太，那是潜规则，都是彼此有利可图的人才干的事儿。我身上哪有什么利可图啊，让吃香喝辣的大明星吃素，还不如让我家老太太享清福来的容易。”

张姨看着她越长越漂亮的脸，越穿越朴素的衣服，莫名有些心酸：“小姐长大了，成了懂事的大姑娘了，夫人如有在天之灵一定会欣慰的。以后多疼惜点自己，别总往我这糟老太太身上下功夫，知道不？”

段伏仪咧嘴一笑，眼眶有些微酸，轻轻点了头：“放心吧，往后都会好的。”

*

夜晚的暑热未消，四处弥漫着烧烤的味道，是市井人的夜生活。

段伏仪给知非发完一条微信，坐在塑料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啤酒，眼睛盯着木炭碰触脂肪产生的袅袅烟气出神。

有多长时间没有好好坐下来享受闲暇时间了，半年？一年？或许更久，久到她以为自己就是一个陀螺，被生活这把小鞭子一直抽打地不停歇的陀螺。

可是没办法，她需要赚钱。面临马上要交的下学期学费，一季度一交的房租，给张姨存的养老钱......她甚至都不敢想象会有特殊情况发生，平淡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