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瓜(“你们可知我在此做什么?...)
传闻汝水乃是曾经女娲造人之地。
想来孔孟没有给她活路, 黄土江河,总能赐她埋骨。
“二叔,您不该接我回来。”
自被卖那日起, 房云卿常想起自己在北疆逃出生天后的日子,灰头土脸的兵卒落魄如乞丐, 给她们的吃的用的从来干干净净, 还将草鞋让给她们,凶悍的婶娘们粗鄙不识字,却教她们洗衣、生火,也给她们上药,女子营中是不许哭的, 身子稍好些就要洗衣、喂马、牧羊……忙完了可以去坐着听兵卒们开会、学字,无论贵贱,也无人探问一个人曾经过些什么。
女营泥房连面白墙都没有,上面却写了四个大字:
“为己为人。”
她初时以为是互帮互助之意, 后来才知道, 是“为了自己去做个人”的意思。
告诉她这此事的姑娘姓越, 穿着素朴, 脸上有伤,也难掩容色秀美, 身姿窈窕,她管着她们上下,被人们称作“越管事”。
“有个女子入营之后哭这自己有愧爷娘, 几度寻死, 拉着旁人也想死了, 卫二郎就写了这四个字,营里也不许哭了。”
说完, 越管事看了看她的手,问她:“可会写字?”
“会的,颜体、柳体、簪花……”
精通数种字体的房云卿被安排去抄写名单。
不用多好的字,只要记下活着的人,死了的人。
一天她抄了一千多名字,抄的手疼,第二日名单就被撕了。
一场恶战,那一千多人只剩六百了。
后来房云卿就学会一页少写几个名字。
只希望能有一页不会被撕去。
那群人打仗也并不是占了一个地方就占下的,而是常有转移,一度从云州到了麟州。
在麟州,房云卿见到了传说中的卫二郎,明明一看就是女子,旁人都称她卫二郎。
卫二郎刚受过极重的伤,面色惨白,穿着一件狼皮裘,一双眼睛看向远方的时候还是像狼似的。
“都说有个房文书字写得好,你是从庆州来的?庆州的羊杂碎实在鲜美,放些葱碎最好。”
房云卿不敢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她是刺史侄女,谁会让她吃羊杂碎?
可卫二郎说起来的时候,房云卿却觉得自己真吃了一碗羊杂碎,放了葱,极鲜美。
这样与卫二郎交谈,房云卿也只有过这一次,再后来风云翻滚,时事变动,她在北疆当文书的第二年夏天,卫二郎护驾有功,被封为定远公,那些穿着破烂衣袍野人似的兵卒,成了定远军。
卫二郎在京城未归,他叔父就找来了麟州,要接她回家。
爷娘都死在了蛮人刀下,她仅剩的叔叔霜雪满头。
“阿卿,女子总要归家。”她跟着二叔回了庆州。
“阿卿,女子总要嫁人。”她便嫁了人。
“阿卿……人生在世,终归要受些苦楚,叔父走后,你……”二叔说完便死了。
二叔的道理比孔孟圣人还多。
可什么道理都救不了一个会被卖掉的女人。
于经明知道她遭过什么才娶了她,二叔死了便又做受骗样子,把她折磨病了,又把她卖了。
这叫的黄西私盐贩子自以为娶了个人脉通天的官家女,没想到是个不肯替他去逢迎东都贵户的病秧子,不到一月他就失了耐性,锁了她在此处,白日就让她磨豆子做活。
原本望着星的双眼不知何时闭上了,房云卿的手指抠着一根草,仿佛听到有人破门而入。
接着,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奔波四百余里的卫燕歌终于在郾城汝河畔的黄西家找到了房云卿,此时已是二更时分。
黄西全家老小被塞了嘴摁在地上,卫燕歌抱着房云卿从马厩旁的草房出来,径直放到了黄家的正房之中。
“先灌一口热水,再去将疾医请来。”
“是。”
郾城的疾医已被两位兵士带到了门前,中衣外只罩了件粗袍,可见是被人从床上直接带来的。
“忧思伤肺,极怒伤肝……”疾医正要说几句医理,见床前人一抬头露出一双蓝眼,登时吓得失了声。
卫燕歌只一抱拳,道:“诊病,开药,劳您将人救回来。”
“是是是,自当尽力……”
说是尽力,也确实倾尽全力才能医救房云卿。
她有肺疾,又一直劳累,透过身上的破衣能看见她凹凸的肋骨,手指细瘦得只有骨外一层青紫的皮。
躺在床上,脉息几近于无。
卫燕歌掏了钱让疾医尽管抓药,人参灵芝若是用得上也不用吝惜。
她也没忘了使人回去报信,路过河南府时就留了人,两骑斥候各跑二百多里,终于将消息传回了洛阳。
卫蔷在洛阳城内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将于崇府上围了整整一日,定远军终于要撤下了。
“国公大人,既然事情已了,请随卑职入宫。”
卫蔷伸了个懒腰,从于府前的胡凳上站了起来。
今日的康俗坊比昨日还热闹,可惜卖甘瓜的老汉是不敢进了,因为于崇、于岌连着来于府饮宴的众人都没上朝,定远公擅动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