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王广默
小曼出生在一重男轻女的家里。
她降生的理由仅仅是:街道的诊所邻里乡亲们觉得这一胎像男孩。
于是她的赌鬼父亲将她视为了更能承载“男子气概”的载体。在妈妈怀上小曼的那十月里, 这位父亲对“文弱安静”、“从不逞凶斗狠、连声音都娘们唧唧”的子十足不满,他期望妻子的肚子里能蹦出来一“像他”的男性。
然而降生的是一女孩儿。
在上世纪末期,二胎罚款的数额成为了她最原始的“罪孽”, 于是连名字也草草了, 原本准备给男孩的“光宗”、“耀祖”, 全都被了肚子里。
那时的妹妹不知道父母并不欢迎她。就连与她曾脐带相连的母亲,也化为了父权压迫下可悲的伥鬼。母亲总是念叨着说“你怎么不能是男孩儿呢?”
因她习惯了家庭对她的轻视侮辱,竟然觉得小曼也应该一承受。因为,她就是“这么过来的”。
唯一欢迎妹妹的, 只有被祖辈养大的王广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王广默降生不久,他的父亲提出要去城里工,于是将没断奶的小孩扔给了岳父岳母。他的岳父岳母在乡下务农了一辈子,每秋天收获了粮食后, 第一反应就是把卖出来的钱留给小默交学费……这样捉襟见肘的生活持续了数年,直到祖辈去世,成绩优异的王广默得到了何忘川的资助。
进入城市里的中学后,他不得不到父母身边。
那备受冷落的十月过去, 他有了一妹妹。从那以后, 他此前受到的不,成倍地、变本加剧地落在了妹妹身上, 她是在他怀里大的, 她是一株很幼小的、很自卑的根苗, 被这令人难以呼吸的家庭——折断过很次。
王广默上高中时, 小曼已经会搬着小板凳, 站在厨房帮妈妈下手了。她那么小, 好像理所当然地明白“上学的情要优先让给哥哥”,所有邻居都夸她懂, 说小曼大一定是很好嫁人的贤惠姑娘。
大家都很满意。
不满意的只有他。只有这段家庭关系的受益者。
他时常觉得自己背负着罪恶。这一点在他进入高中后显得尤为强烈,王广默一直都知道他是因为什么才能踏入这里,他清楚地知道在他上学的每一天,都在汲取一部分源自于妹妹的血液。
他也明白反抗的代价——在提出想让妹妹也上学的那一次,那不是他第一次被生理学上的父亲进行棍棒教育,却是第一次被到连街道居委会都来调解。
在那沉默而寂寥的夜晚,王小曼的眼泪沾湿了伤药的瓶盖,她才只有那么大,却能在朦胧当中感觉到一种很伤心的情绪。王广默抱住了她,跟她说:“没关系……我来教你。”
小曼摇头说:“不要。哥哥,就这样也挺好的,难道去读书的感觉就会很好吗?会耽误我干活的,如果被爸爸发现,我们会被死的。”
王广默想了一会儿,说:“也不会很好,可能会很痛苦。”
小曼问他:“那为什么大家都想去念书啊?”
王广默笑了一下,牵扯到了脸上的伤口,他轻轻地嘶了一声,跟她说:“因为那是清醒的痛苦。当有人告诉你是非对错、见识天地广阔,明白善恶恩仇后,你才能知道你到底在什么处境当中……为自己的处境而不满、而痛苦,这是人被启蒙的第一反应。”
就如降生时撕开肺腑的空气,哭声,是人感知到世界后发出的第一道声音。
妹妹没有听懂,她点了点头。反正哥哥会保护她的。
这是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也是两人裂隙的开始。
正因为她的开悟、她的清醒。小曼变得没那么听话,也不够懂了。她时常将母亲质问得哑口无言,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潭腐烂的污泥当中,如不反抗,就会彻底沉坠下去——她甚至感觉到了她为哥哥的牺牲,如果她不曾睁开眼看到周围的阴云,她可能会爱戴她的哥哥,就这么一辈子。
可是她的爱戴,被赋予了一层被剥削的污痕。她仍然很喜欢哥哥,可是她的心却像是被击碎的花瓶,裂出蛛网般的缝隙。她如此痛苦地敬爱着、又憎恶着一人。
她不能向讨厌父亲那样,去讨厌他;又不能像蒙昧的时候,觉得一切“被牺牲”都理所当然。
成年后,父亲开始为她物色“买方”。
她冷漠地看着父亲因为彩礼的价格跟对方从喝酒谈天、到怒不可遏,两人讨价价的样子就像是菜市场上的商贩,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在买卖一少女的余生。在父亲眉飞色舞地跟亲戚说“这些钱可以给小默准备婚房”时,她切菜的手一下子失了力道,割伤了食指。
王小曼望着眼前的菜刀,她突然诞生一种恐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