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真相
柳明月脑中忽然浮起了一个荒诞的猜想。
这个猜想令她四肢百骸, 连带着指尖都有些发凉。
十年,曾经整整十年她都没有踏出过家庙一步。
哪怕是祖母临终前,她也没能从家庙出去见祖母最后一面。
可是柳明月从来没有想过, 原来她不能出去,不是因为太后与荣亲王不让她出去。而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了她柳明月这个人的存在。
她作为失了贞的承德侯府大姑娘,作为一个已经在众人口中“死”去的人, 怎么能够出现在人前。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柳明月心下的那口气, 像是忽然被人扎破了一般, 一下子泄了个干净。心下更是悲凉不已,面上也一片冰凉。
难受吗?
难受。
更是一种茫然无措的痛。
她在这一瞬里忽然想明白了很多前世一直不太明白的地方, 比如为何三妹妹仅有的几次回京探望,看着她的眼神里总带着不忍和欲言又止。
也明白了为何长大后的珏哥儿次次偷跑来家庙见她, 被父亲发现后都会严加训斥。
原来……
原来是因为她在外人的眼里, 早已经是个不存在的“死人”。
珏哥儿作为承德侯府翻身的希望,承德侯,也就是他们的父亲, 又怎么能容忍他将时间大把大把地浪费在她这个早已“不存于人世”的大姐姐身上。
怪不得,怪不得……
隔着两世, 柳明月终于弄明白了这一切,眼泪也不知不觉落了满面。
她没有办法去怨恨替她选了这条路的祖母和贵妃,但凡能活, 谁愿意死?她作为准荣亲王妃,婚前失了贞, 还能活着便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便是给她机会让她自己去选, 或许也会选择去家庙的这条路。
可是谁能想到, 她怀上了那个孩子呢。
怀上便怀上了, 还被荣亲王发现,以一种极为惨痛的方式失去了他。
柳明月伸手抚上小腹,微微发颤。若不是因为失去那个孩子,连带着身子受损,元气大伤,她那十年至多也就是被太后磋磨,日子过得清苦一些,也不是真的过不下去。
可偏偏……
柳明月闭了闭眼,裴慎看着她落泪,伸手给她抹了又抹,擦了又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皎皎……”
裴慎心疼地喊着她的名字,柳明月此刻不说话,也不发脾气,就只坐在那里静静落泪,眼睛要么闭着,要么睁开也失了神采,空洞没有焦距。
他宁可她与自己生气,发脾气,也不想她像眼前这般毫无生气。
裴慎的声音让柳明月从回忆中抬头,她缓缓眨了一下眼,长睫上的迷雾散去,让她看清了面前裴慎的脸。
眉骨处那道浅浅伤痕仍然存在,柳明月伸出手轻轻抚上。
她忽然想起,其实前世,她也是有过一次心动的。
在珏哥儿欣喜地告诉她,那个总是提携承德侯府的裴将军裴慎,求了圣旨来娶她的时候。
柳明月甚至不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可只单单冲着珏哥儿口中,他求了圣旨来娶自己的那句话,就足以让那一颗沉寂了十年,如枯木一般的心,为之震动,为之重新抽枝发芽。
十年,她终于等到一个人,愿意带着她从家庙出去。
她甚至还对那个人有一点点了解,她除了从珏哥儿口中听说过他总是照拂承德侯府,还从寒霜口中听过一些关于那个人的零零碎碎的事迹。
知道那个打算娶她的男人叫裴慎,是带着云家军镇守漠北,杀敌无数的大将军。
她还知道他脸上有伤,可那又如何。
他是在柳明月失去祖母后的多年黑暗里,除了三妹妹和珏哥儿以外,射进来的唯一一束光。
柳明月知道自己曾经是美丽过的,十年前的京城,除了宫里的柳贵妃,无人能胜过她的容貌。她以为是曾经在哪一日擦肩而过,与十年前的裴慎留下了惊鸿一瞥,这才令他留念至今。
不然她想不出缘由,怎么会有一个男人念着她十年,不计较她曾经失贞,还要娶她为妻。
柳明月目光微垂,她忽然记起了前世最后一日,裴慎背着光,一步步走进家庙的样子。
传言中令他面貌可怖的伤痕在柳明月眼里也变得没那么可怕。
她那时在想什么?
昔日的承德侯府嫡长女,因为十年的磋磨,竟然在想……她怎么配得上这个人?
她已经没有了锦衣华服,常年缠绵病榻,引以为傲的容貌也不复存在,她唯一拥有的,只是一具油尽灯枯的身子,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
裴慎要娶她,娶的不是妻。
娶的是一个终日喝药的拖累,甚至还附带着他人背后的嘲笑。
柳明月的心动在那一刻散去,她忽然清醒了起来。
她抓住裴慎的衣服,决定与他坦白。
她说:“裴慎,你不能娶我,我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他可以不计较她失贞,可是她不能隐瞒,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又失去了这个孩子,并且为此伤了身子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