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敖清此时的眼神坚定而柔和,再没有当初手握逆鳞结的诸多顾虑。
——阿灼再如何精通敖氏阵法,可一缕残存千年的神识,能闯进来救她一命已属不易,哪还有余力再撑到杨二爷面前?如今神识随着阵法一同消散,她手中的一捧微光,便是阿灼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讯息,是她拼着一口气不敢放,借着同源灵力才能勉强留在敖清梦中的些许执念。
是早已湮灭的西海小公主,想要说与心上人的悄悄话。
敖清又怎么忍心耽搁她?
微弱的灵光被小心翼翼地托付在真君手上,这一幕就像是许多年前,身着婚服的杨二爷站在真君殿里,前来送嫁的东海五公主默然无言,却还是为他捧出了妹妹的灵位与嫁衣,又万般珍惜地交托给他。
这一交一接之间,西海三公主敖灼从此便是昆仑山玉虚宫显圣真君殿的女主人了。
“……多谢。”
二郎真君将那一点光芒捧在掌心。
敖清没有说谎,哪怕借用了她的灵力,这一点灵光也微弱不堪,像是马上就要熄灭似的,这才让刚刚苏醒的泾河水神匆忙赶过来,连素来端庄的仪态都顾不上了。
可杨二爷的眼底映入这细细闪烁的光点,却宛如亘古长夜中倏忽划过一颗星子,点亮了沉寂一千年的夜幕。
他收拢五指,也将自己广袤无边的识海全然开放了,任由这一点光芒如水滴般没入。
然后,二郎真君听见了方才还与敖清撒娇的声音,含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又像是藏着一点模糊的叹息,轻轻响在他的识海之中。
“……二爷。”
他听见敖灼这样唤他。
二郎真君低垂了眼帘。
识海霎时风平浪静,波涛顿收,暗涌骤歇,像是生怕奔涌得猛烈一些,就让汇入其中的那滴水珠跟着流逝了。
而西海龙女的声音便是此间唯一的风浪。
“二爷,你沏的茶其实可苦啦。”
生离死别,相隔千年,她与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不着边际的抱怨。
“我喝不惯,又舍不得不去喝。”
那声音居然还很是有些委屈:“谁让我想见你呢。”
海水深处似乎有波澜乍起乍停。
声音丝毫不为所动,它不过就是那缕神识的些许残存,只能如实记录只言片语,却已经不能同神识本体一般应答自如了。
西海三公主继续絮絮叨叨:“尤其是你要闭关之前,那一杯茶,哇,那可真是苦的没话说,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让我舌头发麻。”
……嗯,他也是一样。
二郎真君无声应着,那杯茶的苦味,至今仍然留存在他的心口之上,一日也未曾淡去。
“所以……”
那声音一顿,二郎真君便跟着更凝神一分,而后听见她像是有些不甘心似的,却又不想忍着不说,只能没好气地嘟囔着:“……你以后就不要再吃苦了。”
识海之上立时云层翻涌,有狂风自四面八方瞬息而来,仿佛那壮阔深海立刻就要掀起惊涛骇浪,将真君整个人再次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浩劫。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答应了让敖清记着她,念着她,却要让他不再自苦,然后……忘了她吗?
“二爷,我六百岁那年遇见你,一千六百岁离开真君殿,正好不多不少一千年。”
毫无知觉的声音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打算,而它所在的地方,的确也是整片识海最安稳的一处,任由外头天崩地裂,它也被真君的神识稳稳包裹着,未曾受到半点波及。
西海小公主得意洋洋道:“我每一日都很喜欢你,每一日都竭尽全力地想要让你也喜欢我,每一日都没有虚度过。”
——敖灼是与天同寿的四海真龙,她明明有无尽的岁月可以挥霍,却从没有浪费过一时一刻,于修炼之上如是,于情··爱之上亦如是。她把这漫长又短暂的一生过得波澜壮阔,连喜欢一个人也要喜欢得轰轰烈烈,不肯给自己留下一点退路。
杨二爷知道,无论如何,她都是真的拼尽全力了。
“况且这一千年,你没有娶妻,也没有心上人……”
然而,此时此刻,二郎真君却听见敖灼难得有些吞吞吐吐的声音,她似乎是想了想,还是不准备瞒着他,便一如既往地坦率道:“……所以我悄悄把自己当做你的妻子。”
“……很早以前,我就偷偷把自己嫁给你啦。”
这一句话响在识海中,宛如一阵席卷天地的飓风,又如一只拨弄云雾的素手,立时引得海面浪潮翻滚,重云舒卷聚散,除了这一点灵光的所在,竟再无一处得以平静。
而无人可见处,二郎真君的眸色也已经沉如浓墨。
这就是她告诉敖清的“哪一样都没有缺憾了”的原因吗?
哪怕他不去提亲,不将灵位和衣冠冢迎入真君殿,甚至没有来得及再与她见上一面,把那些藏了许多年的话说给她听……所有这些,于她而言都不是遗憾。
——因为很久很久以前,高傲的西海小公主就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二郎真君突然闭上了眼睛。
……世上怎么会有这般痴傻又固执的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