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他道:“讲吧,我听着。”
“你凑过来点。”
“讲课凑那么近干嘛?”
“今天在交流会上说了太多话,嗓子有点疼,你凑过来点,我可以不用那么大声。”
“好吧。”
宋遥往他身边拱了拱。
“近点。”
又拱了拱。
“再近点。”
宋遥直接拱进他怀里,瞪他:“这样够近了吗?”
傅言顺势将他搂住,笑:“够近了。”
关了灯,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
傅言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让我想想,该从哪讲起呢……”
他放轻了声音,用像是在讲睡前故事的舒缓语调,嗓音显得愈发低哑,带了少许气音。
宋遥靠在他怀里,只感觉对方声带的振动就在自己额前,那嗓音听久了,耳朵都要怀孕,分明是一些枯燥的知识,让他这般娓娓道来,居然能听进去。
他是不是真的错怪傅老师了。
如果不是货真价实的中文系教授,不可能对这些东西信手拈来吧。
他闭上眼睛,认真聆听。
说起来,好像从没有人这样给他讲过“睡前故事”。
他出生时母亲就去世了,那时候宋家还没发家,宋建林还是个普通打工人,他的童年是和奶奶度过的。
宋建林忙于工作,早出晚归,宋遥每天醒来他已经走了,睡觉以后他才回来,除了周末,几乎难以和他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的父子关系可以用“生疏”二字概括,别的小朋友放了学都有父母来接送,而他只有奶奶,他又羡慕,又生气。
他觉得宋建林讨厌他,因为他的生日是母亲的忌日,他和母亲长得很像,宋建林一看见他就想起故去的妻子,所以宁可在公司加班也不回家。
他不理宋遥,宋遥也赌气不理他,性格就在日复一日的和父亲作对中日渐叛逆。
后来宋家家境越来越好,请得起保姆了,宋建林更不需要亲自照顾儿子,宋遥干脆就当他是个死人,不管谁问起来,他都说自己父母双亡。
可惜宋建林命太硬,任他一天诅咒八百回,还是活得好好的,反倒是一手带大他的奶奶,在他上初中那年也因病去世了。
宋遥消沉了一段时间,然后开始发疯一样地学习。
他想要毕业,想要独立,他开始住宿,开始不回家,就像宋建林当初对待他那样,用同样的招数,幼稚而倔强地报复他。
初中,跳级,高中,跳级……上了大学,然后成年。
从奶奶去世以后,他就再没跟亲人睡过同一张床了。
也从不会有人给他讲故事,哄他睡觉,虽然家里的保姆会照顾他,但那不属于保姆的职责。
从没想过,人生中第一段睡前故事,居然是什么汉语发展史。
有些好笑,又有些让人鼻子发酸。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到傅言的语速越来越慢,停顿也越来越长。
又讲了几句,便彻底没了声音。
宋遥抬起头。
真是的,说好给他讲睡前故事,怎么自己先睡着了?
不敬业的老师,差评!
不过想想也是,傅老师今天跑到z市参加学术交流会,来回坐了三个小时的大巴车,回来还晕车了,肯定疲惫得很。
不然也不至于这么早就睡着。
宋遥无声叹气,坐起身来,伸手帮傅言摘掉他忘摘的眼镜。
借着一点从窗外透进的月光,他看着这个男人的脸。
他就说,还是不戴眼镜更好看嘛。
悄无声息地,他凑近他,朝他低头。
薄唇触上他的唇瓣,想亲他,却又不想将他吵醒,因此只是很轻很轻地触碰,停留了极短的时间,像是蜻蜓点水。
他正要抽离,却感觉手腕被握住。
宋遥一惊:“傅老师?”
本该已经睡着的男人正看着他,傅言听出他浓重的鼻音,微微皱眉:“你……”
宋遥吸了吸鼻子,装作打哈欠:“啊,我没事,真被你讲困了,这就睡了。”
傅言察觉到他状态不对,伸手就要去开床头灯。
“……别开灯!”宋遥一把按住他的胳膊,嗓音几乎有些颤抖,“求你。”
傅言停下动作。
他没有再去开灯,而是轻轻触上宋遥的脸。
掌心贴住脸颊。
逆着仅有的一点光线,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指腹擦过他眼尾,摸到一点潮湿。
现在的宋遥,想必正红着眼圈吧。
就像他们初见的那天,十八岁的少年臭着一张脸,眼睛红着,明明撞了他的车,却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