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日冷似一日，几场秋雨下来, 忽的在一个傍晚飘起了轻雪。怕冷的冯水仙早早起了火龙, 有着恩公殿下两位贵人常来关顾, 这些自是不能省的。连邻家几个孩子都经常比往日跑来的勤, 说是比家中暖和有趣。害的王家嫂子一次一次揪着他们的小耳朵往回扯, 又连道不好意思莫要打扰婶婶生意。

冯水仙连忙拦着, 言说：“小海小德帮我看着铺子, 连二丫都会帮我收拾房间、挑拣豆米，一直还愁拿什么做谢礼呢, 嫂子若再训孩子，我可不依。”王家嫂子无奈，将大丫婆家送来的花生红枣又送来不少。冯水仙自也不会吝啬, 很宝贝的从角落里掏出秋天存下的一坛石榴来。要知道石榴存好了能放好几个月，冯水仙记得自己还是没到这个世界之前，姥姥偶尔会从大木衣柜深处掏出个抽抽巴巴颜色难看的石榴，掰开来，里面是甜丝丝的一颗一颗粉红, 一瞬间就将冬日病中的小娃娃哄了个眉开眼笑。

冯水仙不记得姥姥当年具体怎么储存的，只能用草纸包裹好了放进坛子里, 又垫着甘草储在通风干燥的地方。隔一段时间便翻看一番，饶是如此，没等存到冬天，也坏了三颗。干巴巴的外皮仔细保护着里面甜美的果粒，哪怕小心的掰开, 依然溅了一手甜汁，赶紧把手塞进口中去吮。一抬眼，便瞧着几个小家伙都眼巴巴盯着冯水仙手中的东西。

娃娃忍不住吞着口水想：那么难看的果子，掰开可真香，闻着就好吃。冯水仙好笑的给二丫妞妞他们分了，连男孩子也不落下，瞧着几个孩子倍加珍惜的将一粒一粒抠出来，仔细端详半天才送到嘴里，小脸上满是满足。

石榴在冬天算是个稀罕物，与其坏了不如吃掉的好。晚上又给小正太包了一颗回家孝敬老娘，身边的人一个都不能落下，自然是借着食物吃不了很快会坏掉的名义。冯水仙叹气，想要帮忙还要找借口顾忌着怕人家心里不舒服，做好事可真难。小正太脸上露出难为情的样子，浓密眉毛纠结着，动动嘴唇却发现无话可说。自认为是个成年男人，水仙姐总找借口帮着自己又怎么能看不出来？就算拼命干活也无法报答她对自己的好，又是惭愧又是无力，心中怎能不纠结。

隔天早晨小正太没来，冯水仙以为他是照顾老娘没时间，便也没多想。正赶上小结巴用樟木削了驱虫的小珠来给冯水仙献宝。一颗颗摩的连毛茬都没有，水仙夸赞着给小娃娃煮了一个荷包蛋，喜的小结巴眼睛笑的弯弯的，可爱死了。

直到下午小郑也没过来，察觉有些反常，冯水仙捏捏小结巴越发肉呼的小脸，打发他去小郑家瞧瞧需要不需要帮忙。

小结巴一进门就发现郑哥家静的可怕，屋子里冰冷冷的不像有人气，寻到里面才发现郑哥正跪在床前发呆，大娘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却是早已经去了。

原来，自上次白大夫勉强将大娘救了回来，小郑娘也只是吊着一口气担心自己不成器的儿子。现在小郑走上了正路，不再像以前一样去外面鬼混，还有冯水仙照顾，大娘逐渐放下心，身体却也支撑不住了。昨晚临睡前又和小郑说了些话嘱咐着，于半夜十分便悄无生息的咽了气。

小郑也是累坏了，好不容易娘晚上没有咳喘，临睡前还吃了石榴好好说话来着，醒来却发现娘已经撒手去了。不知所措的跪在床头，可是这样却也在意料之中，请了几个郎中都断定娘看不到今年的下雪了，连白大夫也只摇摇头叮嘱自己尽量在床前尽孝。第一场雪过后，自己还庆幸着娘慢慢好了起来，以为郎中都是乱说的，现在看来，是自己痴心妄想了。

赶紧去找冯水仙报丧，小结巴又接连去招呼几位哥哥来帮忙，大娘在世的时候对几个兄弟不错，又是自家兄弟的长辈怎么能不来。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冯水仙没有立刻奔过去，先去王家嫂子家打听要做些什么，虽然不一定能用上好歹做个准备。

王家嫂子握着冯水仙的手哀叹半天，好像是冯水仙家里有人去世了一样。平日都知道冯水仙和郑家大娘关系不错，“唉，当年你男人去世，也是我帮的忙。难怪你不记得，当初你可是也呆愣愣丢了魂魄一样，一个劲哭眼睛都要哭瞎掉了，好长时间才缓过来。”

“嫂子你还提这个做什么，都过去了。”冯水仙垂下眼睛，现在自己要是挂了，家里剩下的能喘气的就是两只鸭子，一个光杆司令还提以前做什么。

“咱们穷人家啊不讲究许多，姑且给你讲讲，剩下你去问问高老板也好。首先啊你要……然后你得这样……”我没说要撑起这事啊，嫂子您咋把我都当主角了？冯水仙瞪着絮絮叨叨的王家嫂子内心吐槽，却还是老老实实记下。又拜托王家嫂子帮忙看着酒馆，才风风火火冲去了小郑家。

一进门就看见几个少年正抱着哭做一团，小结巴更是鼻涕一把泪一把，不知在哪里寻了个破铁锨打算出去挖坑，本来冰冷的屋子被搅合的乱七八糟。好在墩子有些见识，估计也是老掌柜临行前叮嘱过，正扯了白布架着竹竿，搭着灵棚呢。

小正太整个人都垮了下来，原本是一直硬撑着照顾自己娘亲，此刻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力气，见了冯水仙勉强抬起眼，“水仙姐，我娘说，那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石榴。”声音弱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