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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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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傍晚, 田甜着急要回位于安福路的何家,与申筱琅不过匆匆说几句话便暂时别过,申筱琅趁机与她订下明天午时再见一面。

多年未见的母女俩在一家叫‘鲜得来’的小馆,吃了午饭。

这家做的排骨年糕名气极大, 大部分人都端着盘子站在马路上吃。

田甜就在马路上宴请女儿, 她只买了一客年糕,让女儿吃, 自己一手端着一碗汤,一手端着个放辣酱油的碟子,不时提醒申筱琅:“蘸点儿作料啊!喝口汤呀!”没有餐桌,母亲宁愿在马路上宴请女儿。

吃完午饭, 娘儿俩又去逛公园。

田甜在复兴公园的草地上铺了张报纸, 让女儿坐上去,她半跪半蹲地在女儿背后, 要为女儿梳头发, 要为女儿扎辫子。

申筱琅的头发很稠很密很多, 颇难梳, 田甜一下子便将申筱琅梳疼了,她捂着头发,急急跳开了,撒娇道:“妈妈,您还是同小时候一样, 笨手笨脚的……”

小时候, 原身她最怕母亲给她梳头, 宁可由父亲用条手绢马马虎虎把她头发扎成一大捆。

至从离开上海,到去年之前她都是齐耳短发,十岁之后,才开始留到中长发。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啊?来,让妈妈帮你辫一回法国辫子吧。”田甜柔柔地笑,眼底是思念,是向往。

申筱琅一愣,被母亲一压,压着将那头不断抗争的头发全部制服,从头顶到辫梢编成了花儿,田甜告诉她这叫‘麦穗花儿’,也叫‘法国辫子’。

申筱琅好奇问:“为什么叫法国辫子?”

田甜没有回答,柔声反问:“他还好吗?”

申筱琅知道‘他’就是她的爸爸。

“好。前些年,一直不愿意再婚,说怕有了后妈对我不好……今年才被我说服,六月份刚刚再婚……”申筱琅回头,望着妈妈,一脸正色的回答。她不觉得爸爸妈妈分道扬镳有什么不好的。

田甜眼睛眺望着远方,用那柔软的、抚弄琴弦的手在女儿的脸上轻轻搓揉。

此时此刻她是想她的前夫,看见筱琅的相貌和特征,不由主自就会想念她那个软弱善良的前夫,突然问:“这些年,你们在哪里?”

“在南边……”申筱琅垂下眼帘,含糊地道。

田甜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大方便说了,心领神会地转了话题,心不在焉地问道:“你知道你这种头发叫什么头发吗?”

申筱琅笑嘻嘻地道:“叫纱发,与爸爸的一样。漂亮,省下烫发的钱。”不对她说在香港,是为了田甜好,怕她一不小心对谁漏了口风,文.化.大.革.命才刚刚开始呢?现在还在破四旧之中,过了这一段,会有那什么海外关系啊,间谍啊,通敌.卖.国啊!

“嗯。中国人难得长这种头发……”田甜压着另一句话:贵人不顶重发,这么厚这么重的头发,只长在苦命人头上。可,瞧着才十一岁的闺女,明显是娇宠大的,瞧着瘦,可脸色红润,手指纤长细白,没有吃过苦,干过活的样子,比记忆中又瘦又小的可怜样好了不知多少倍。

“何厅长对你好吗?弟弟与妹妹还乖巧吗?”申筱琅反问她。她在何家蹲过两日,也问过那保姆,看起来何家已经被田甜把握在手掌心了。

“好,都好。”田甜笑。她也算是要仁得仁的了,在前夫离开之前她便是想要离婚,改嫁个经济宽裕些的,改嫁个社会地位高些的。

一开始,她是对比她大十多岁的老粗丈夫是赔着小心的,带着闺女‘畏罪自.杀’的前夫是她的历史污点。

因此,一开始田甜是矮人一头地进了老干部的家。她十分自觉地把饭桌上的好菜(比如最厚的一块大排骨或者最宽的几段带鱼,比如完好无损的饺子,破了皮、漏了馅的都是她的)小心翼翼地拣出,放在丈夫的饭盒里,做他第二天的午饭。

就连那当自己是女主人的保姆也没有闲话可讲,那何家保姆是太行山老区的妇救会员,何厅长的远房侄女。

田甜打心底不喜欢这个丈夫,可是她能屈能伸,她可以改造他——

她给何厅长的裤袋里放着熨烫平整的手帕,她在何厅长皮夹里装上零钱和整钱,她还为何厅长剥螃蟹壳,挑鲫鱼刺……等等。

而,那些都是前夫申玉轩曾为她做的。

在生下儿子之后,她开始手把手教着何厅长下围棋,听越剧,跳华尔兹,以及用卖破烂儿的钱收藏古董。

总之,以她前夫申玉轩给她的教养去教化现任丈夫。

田甜眼看着老粗丈夫在自己手里一点点细气起来,心底有着无与伦比的成就感,这些年,她赔着小心教养她的丈夫,聪明使尽,终于让他不自觉地进入了她前夫曾带她进入的城市生活。

有时候田甜会想:自己那无处不用的心眼儿,用心营造和睦家庭所付的艰苦,努力的、起劲的扮演着一个爱妻和慈母,为维护那样一个家庭格局而必须行使的一套政治和心术……这样子,真的值得吗?

这些……这些,有时也会使她疲劳,每当这时她总会放纵自己思念着那可能已不在人世间的女儿与前夫,怀念着那曾经的三口之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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