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一百章】箱庭（下）

“好到唯有死亡才能将我们分离。”

——除了无可避免的死亡，这个小小的箱庭已经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从你的手中将我夺去。

“也就是说，在早就写好的命运里，我只能活到十六岁，并且会在十六岁那一年因为疾病而死亡，对吗？”

易尘捧着少言的脸，如此认真地询问道。

“那不是很好吗？”她眉眼弯弯地笑了，明亮的眼眸里沉淀着某种安静宁和的情绪，“十六岁那一年，死亡会让你我分离。”

“但是换一种想法，是不是直到十六岁之前，都没有任何人或事物能够将我们分开呢？”

女孩柔和了眉眼，眼里似有星辰点点：“人生那么短，所以才要无所顾忌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是吗？”

“如果，从现在开始，从这一瞬间开始，我与你的回忆全部都是快乐的、幸福的，是以后回想起来都会忍不住微笑起来的美好，没有任何遗憾，也没有任何不甘心。这样，你是不是就有勇气，继续往后那一段没有我的旅程了呢？”

“如果，我的身份只是你人生之旅中的一名过客，那么我希望，我能留给你的是幸福，也是勇气。”

女孩拥抱他，拥抱少年那没有双手的心脏，用自己那比天空更广阔、比清泉更透彻的心怀，温柔地包容了他。

“我希望往后无尽的岁月里，你想起我来就会忍不住微笑，是只要想起我就会想起满园花开的那种温柔。”

不沾染任何污秽的感情——能让人想到阳光、雨露、青青草地……一切正面而又美好的东西。

“这大概，就是我的太上之情吧。”

——她希望自己的人生没有丝毫的遗憾，也不会给别人带来丝毫的遗憾，所有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人，都能因为她的存在而获得光明。

他们一起，相伴走过了六年的光阴，那六年的时光太过幸福，幸福得哪怕只是想起，眼底都含了泪滴。

十六岁那一年，她再一次倒在了他的怀里，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少女伸出了手，轻柔地抚上了他的脸颊。

“少言……你在哭吗？”

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舍得阖目一般，唯恐看一眼便少一眼。

好好地看着，将她最后的音容笑貌，都刀凿斧砍一般地铭刻于心。

“总感觉，好像是第一次看见你哭呢。”易尘有些恍惚地想要收回手，却被少言抬手握住，捂在鬓边。

“我是天生无泪之人。”少言语气淡淡地说着，“自降生之初，不曾垂泪。”

“是呢……”她早已被病痛折磨得意识不清，却还是语气飘忽地道，“少言，现在的你，又是为何而垂泪的呢？”

“是为了你。”

——“这个世界那么大，却又那么小。大得仿佛装得下整片天空与海洋，小得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你和我。”

——“我从不后悔与你相遇，哪怕你我将要面对的是一个伤怀的结局。”

——“所以，也请你不要后悔。让命运的轨迹继续行走下去，你和我的过去，不需要再一次又一次地重来——在这个小小的箱庭里。”

天空，碎了。

那些缤纷绚烂、美好绮丽的事物，那个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格外绚烂精彩的世界，眨眼之间破碎成万千琉璃般剔透的晶莹。

那些碎片纷纷扬扬地落下，美得像是花季中的一场雨。

大雨倾盆，紫雷连云，乌云压城的天空睁开了一双金色的眼睛，无情无欲，无喜无悲地凝视着凡尘众生的颠沛流离。

——太上忘情。

随着箱庭的破碎，天空中盘踞的紫色雷龙也终于寻找到了那藏在深海中的明珠，它咆哮着，自九天之上长贯而下，声动九霄，席卷风云。

“不！”

居于深宫的华服女子发出了一声非人的惨叫，她狼狈地摔倒在地，漆黑的尸斑如同蚁虫一般爬上了她白玉般无暇的柔荑。

即便如此，她还是呲目欲裂，近乎绝望地朝着窗外的天空伸出手去。

“不、不要……”

“易……琛！易琛！不要啊——！！！”

晋国王都里，高台上独自浅酌的公子缓缓地睁开了微醺的眼眸，迷离如丝的眼睛却透着前所未有的清明。

“啊——”

他发出了毫无意义的喟叹，面上却带上了一丝岁月静好般的笑意。

“小一已经长大了呢。”

那个孩子，也终于找到了不会让自己孤独的灵魂的伴侣。

“这样，爸爸就放心了。”

一身白衣，温润如玉的公子站直了身体，他眸光淡淡地望着那将世界映照得如白昼般明亮的雷龙，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

他淡然地迈开步伐，一脚踏于虚空，就这么一步一步，从容地走向了光明。

一滴泪珠形状的宝石自天空垂落，落在了白衣男子的掌心，看着那藏着极深温柔的深蓝色宝石，白衣男子不由得轻笑出声。

“如此，天道，你的诚意，我就收下了。”

“我的女儿，就交给你了。”

——此间世界，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