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
刘藻观察过侍奉她的四名宫人。宫娥与宦官分别穿着一样的袍服,有着相似的身形,高矮胖瘦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仅在面容上,有少许差异,但他们的神色又是如此相像,一样的谨小慎微,一样的低眉垂目。
一不留神就会分不清谁是谁。
刘藻选择这名宫娥,是因她发现,唯有她能与她独处。
她们一日中有两回独处的机会,一回就是眼下,哺食过后,她独自入殿来收取碗箸。还有一回则是每日晨起,她会独自将干净的衣衫跪送到床前,其余人则在外殿预备朝食与洗漱所用温汤。
其余时候她的身旁若有人服侍,必是多人。
只私下与一名宫人言谈,必是好过与数名宫人一同交谈。
宫娥似是被吓到了,呆了一会儿,方垂下头去,小声回道:“婢子贱名公孙绰。”
刘藻问道:“你是公室之后?”春秋战国时,国君之子称公子,公子之子为公孙,公孙后裔中有许多便以公孙为姓,以明身份。
宫娥低着头道:“贫寒人家,家中没有宗谱。”
刘藻感觉到她的谨慎与疏离,但她并不气馁,又问:“你是因何入宫,一开始便是侍奉太后的么?”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宦官走到门口,宫娥没有回答,去搬食案,这回刘藻没再按着它,移开手去。
宫娥行了一礼,捧着食案退了下去。
刘藻望向门口那宦官。宦官对上她的目光,忙诚惶诚恐地低身施礼,而后与宫娥一同退下。
宫中的人真是奇怪。刘藻越来越迷惑。他们将她囚禁在这小宫殿中,还要防着她与人说话,以致那四名宫人都相互监视,谁都不敢同她多说半句。
但刘藻意外地并不觉得气愤。她想通了一件事。她在宫中有大用场,故而宫人恭敬侍奉不敢造次的同时,也不敢与她多言,恐节外生枝。
只要她有用处,就能活下去,也就有希望回到外祖母身边去。
入宫的每一日,刘藻都很想念外祖母。
隔日晨起,侍奉衣衫的宫娥换了一人,公孙绰在外殿准备朝食。刘藻什么也没问,伸开双臂,容那宫娥为她穿衣。
想通自己暂无危险,刘藻便不那么慌了。她更加细致地留意起那四名宫人,寻思脱困的办法。
傍晚又一件事,证实了她的猜想。
入夜,公孙绰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汤入殿,这回她的身边有另一名宫娥。
刘藻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玉碗,问道:“这是何物?”
公孙绰捧碗,并未开口,她身旁的宫娥道:“此为姜汤,可以驱寒。天况骤寒,皇孙大病初愈,身骨薄弱,不得不防。”
那场雨过后,确实生出少许寒意,刘藻的单衫外另罩了一层宽袍。但这天况也只是秋意初降时的清爽舒适而已,远远够不上受寒的程度。
宫娥说罢,有些紧张,恐刘藻借机闹事,或是以此要挟,要她们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方肯将姜汤饮下。不想她只是微微一笑,将玉碗接了过来,低首抿了一口。
有些烫,不好一气饮尽,刘藻便坐下慢慢地喝。
宫中之人,不仅暂且不想害她,还很担忧她的身子不好,生出病恙来。介于是太后要她入宫,她眼下也被困于长乐宫,这个宫中之人,可以精准地肯定就是太后。
只是谢相呢?她是太后的爪牙,还是别有所图?刘藻暂且想不出来。
一口姜汤下去,腹中暖融融的,很是舒坦,一整碗姜汤饮下,就不那么轻松了。姜汤辛辣,刘藻觉得体内像火在烧,身上也流下汗来,将衣衫都浸湿了。她不得不在令宫人备下温汤,她要沐浴。
接下来几日,刘藻便不时与宫人说说话。她改变了策略,并不只是对其中一名,而是谁都说,问一问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因何入宫,家中还有什么人,在宫中过得如何,诸如此类,不再提起太后。
宫人们起先警惕,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后见皇孙并不只是与某一人说话,而是人人都顾到了,问的也非什么为难的问题,也就渐渐大起胆子来,敢说一两句了。
刘藻也与他们说在宫外的日子。宫人们对此,显然颇为好奇。尊贵无比的刘氏子弟,孝武皇帝的嫡系血脉,流落为庶民,是何模样。他们纷纷猜想,必然是极为愤恨不平的。
不想在刘藻口中,她在宫外过得并不差,甚至还颇为欢快。
她没有架子,平易近人,与宫中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是全然不同的。宫人们渐渐与她熟悉起来,多余的话仍不肯讲,却不那么战战兢兢的了。
公孙绰暗中打量了她好几回,刘藻瞧见了,只当做没有看到。她在等,等一个转机。口上的花言巧语,换不来真正的亲近,总得发生一些事,才能让人正视她。
刘藻想出宫,想回去,但眼下生死都不由她,更不必说自由。她得做些什么,好让人看到她,而非将她随意地丢在此处了事。
这般又过了三日,刘藻入宫的第七日,一个转机来了。
晨起,刘藻用过朝食,照旧在庭中走了两圈,她对这处宫殿一日比一日熟悉,有时还会站在宫墙下听一听外头的动静,有时能听见有人路过的脚步声,有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