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
阮闲很少真正丧失时间观念。就算在危险的战场或者安静的午夜,他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也不会出现太大的波动。
可这回他彻底忘了时间,这一刻的现实就像一场过于鲜艳的梦境。若是说感知全开的神经能被雾气中的水滴扰动,眼下他面对的是一场海啸。
第一次好好触碰人的皮肤,第一次真正地拥抱,第一次亲吻。包括如今的第一场欢愉,所有关乎温度的记忆都和面前危险的生物有关。
“你喜欢我,对吗?我也喜欢你。”他听到唐亦步这样说,“……我还不想放手。”
那仿生人语调直率,看起来却前所未有的迷茫。唐亦步的动作没停,世界在疯狂摇晃,对方的汗水不断落下,混着鲜血滴上阮闲的颊侧。
在感官冲击的巨大旋涡中,他坚定地维持住摇摇欲坠的神智,用被缚住的双手勾住唐亦步的脖子,吻了吻对方的耳廓。
“对。”他肯定了对方的说法。尽管对死亡没有太大的恐惧,阮闲也不太想说再见。
他又想到废墟海的星光。
也许他有个理解还不充分,但意外合适的形容词。阮闲挣扎着调整呼吸,好让这句话不被自己费力的喘.息打断。
“……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东西。”
阮闲并没有多么渴望过被爱,此前他只是简单地活着。像窝在阴暗洞窟内的苔藓,或者沉眠于冰层的病菌。
若不是阮闲自己不信神,他会认定命运不过是神的玩笑——罕见的疾病为他的生命长度设了严格的限度,自己注定活不了太久,但似乎也无法提前死去。
他的母亲做出了最不合逻辑的选择,没有在他五岁前把他送去人道处刑,他活了下来。而此后的殴打和抛弃也没能真的让自己死去,每次归家都顺利得不可思议。断药之后,尽管疾病迅速恶化,他却仍然吊着一口气,植物似的活着。
甚至连母亲亲手铸造的绝境都没有带走他的性命。
如今他记得很清楚。阮闲抱紧唐亦步,望向晴朗的夜空,突然有种释然的感觉。
母亲为他设下了最合乎逻辑的选择,试图向世界证明他的异常。可被遗弃在密室里的自己没有去动母亲的尸体,任由它慢慢腐坏。
尚年幼的阮闲没有害怕或者绝望,只是感受到了某种冰冷的空虚感。
他从还没有干透的浴室和厨房弄到了最后一点水,选了自己最为安心的角落,慢慢等待死亡——自动空调停转,屋内密闭度又高,他就像被关进了一个闷热腐臭的蒸笼。一个身体虚弱的孩童若是不及时补充水分和能量,根本活不过太久。
然而一点点喝完水,等到视线模糊的那一刻,阮闲仍然没有去食用那具尸体。
阮闲不知道自己想要证明什么。“异常”这件事还没来得及给他造成困扰,他也不认为自己对母亲有着多么深厚的爱意……他只是有点难过。
彼时阮闲无法解析那份感情。它无法让他流泪,可是能够让他固执地坐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尸体逐步膨胀。
空气湿热,可他只觉得冷。
他再醒来时是在医院,一个小小的巧合救了他——隔壁住户安装的空气处理器刚好坏掉,尸体腐烂的恶臭飘进了他的房间。忍耐数天无果,坏脾气的住户报了警。
一次又一次脱离逻辑中的既定结果,他就这样一路活了下来。巧合过于频繁,阮闲几乎要开始对母亲关于魔鬼的那套说法买账了。
如果自己的记忆是真的,范林松的当头一枪没能杀死他。而现在面对几乎注定的死局,唐亦步也……
明明自己算尽了可能,现实总有更荒唐的回应。
阮闲索性不去再控制脸上的笑意。
那仿生人的体力像是没有穷尽,而且看起来想要实践收集到的所有相关讯息。阮闲在自己的神经被彻底烧熔前,尽力做出了警示。
“如果你不打算杀死我……嗯……”他轻轻咬了口唐亦步的下唇,“这……这里不安全,我们之后还有时间……”
“我算过了。”唐亦步用舌尖舔去了阮闲嘴角的血迹,“我们还有十五分零八秒。”
“还不错。”阮闲将这个动作引导为又一个缱绻的吻,“……但你得留下谈判时间。”
他顺手揪了揪唐亦步脑后汗湿的黑发:“我们的谈判时间。”
“我思考过这个问题。”唐亦步用手摩挲着他的脸,指尖从眼角到唇角,又滑到下巴。“我们现在就可以谈。”
“……你这个疯子。”阮闲用口型无声地比着,“不过也好。”
“我需要一段时间分析我对你的感情问题。”唐亦步小声说道,呼吸有些急促。“以及……虽然可能性不大,那枚耳钉,你有没有动手脚?”
“要审问我吗?”阮闲调整了下姿势,他的手腕被绑得有点酸。
“是啊,毕竟根据你的——”唐亦步低头,再次来了个深吻,同时加大了动作幅度。阮闲模糊地唔了声。“——所有生理指标看来,现在的你很难将情绪伪装好。就算电子脑也会接受这类刺激,我明白的。”
他将阮闲拥紧:“回答是或不是,有或没有就好。”
“没有。”低喘数秒,阮闲才成功找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