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光线刚够看清地上的路,席舟站在路边,几乎快跟最下边那排灯笼平齐,他眼里酝酿着内敛而温柔的笑,像倒映了身后朦胧的灯光。
温随莫名有些懊恼,感觉自己被戏弄了。
不怪他多心,明明看书时席舟都在教室上课,怎么会知道他一直看的是这本书?而且他每次看完都按原样放回书架了,自以为不留痕迹。
席舟难得开个玩笑,也知适可而止,很快解答了温随的疑虑,“其实这书我才买回来没多久,刚看个开头,但是某天整理书架的时候发现后面有被翻过的痕迹,而且看书的人应该很认真,所以看过的部分书页和没看过的部分区别还是很明显的,你可以自己比较一下侧面的颜色深浅,看我骗没骗你。”
就……这么简单?
姑且算勉强说得过去,可这也不能成为温随收下这书的理由,毕竟在箭馆看是借读,拿走就另当别论了。
“我不要。”无功不受禄。
他拒绝得干脆果断,席舟看着自己手里的书,似乎拿他没办法,低眉想了一下,“那就当作是我这个做哥哥的,补给你迟来的见面礼。”
做哥哥的……那他鸠占鹊巢,名不正言不顺,就更不该收了。
温随正要再说,席舟却忽然拿住他手腕,不容拒绝地将那书扣在他掌心。
“拿着吧,”席舟给完便立刻松手,临去前在书的封面上轻轻一拍,“送出去的东西可没有收回的道理,不然赠予的一方会很难做。”
哪怕强买强卖,也叫人无从反驳。
眼见席舟真要走了,温随还不肯妥协,执拗道,“看完我会还你。”
这份坚持让席舟无奈,他在民宿的篱笆背朝温随挥了挥手,“看书别熬夜,不催你还。”
然后身影彻底融进夜色,并入远方的万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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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温随并没有翻开那本书,到第二天回家里,他随手将书放在卧室书桌上,直至晚上洗漱完,打算睡觉前才又一次注意它。
扉页夹的书笺和原来那支颜色不同,边缘一截短短的蓝色穗子露着。
他将书笺抽出来,只见淡雅油墨印着三山半水,留白处手写有一句诗,字迹温随认得,是席舟的。
“心平体正,持弓矢审固。射者各射己之鹄,必先有其志于其所有事,然后有的放矢也。”
非原句,被改了几个字,那写在这里的意味便不言而喻。
问完为什么射箭,还要问他短期和长期的目标。
所以,他的目标又是什么……
离开箭馆,接下来该怎么做?
让一切回归原位,无疑是温随至此以往的根本目标。
当初去箭馆也是因那把弓和那句“明语将军”,为从中找寻关于穿越的蛛丝马迹,毕竟它们是唯一与过去的连接。
可事实证明那把弓再怎么碰触也无用。
就连明语将军,实际也只源于一本野史,说到底不过是漫长历史中微不足道的渺小人物,对在世者而言连一抔黄土都算不上。
温随双手交叠,额头抵住手背,目光深切凝住那枚书笺上的字,呼吸蕴在胸腹无从纾解,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感觉无力。
难道就这样放弃吗?
温随忽然抬起头,像是想到什么般。
“爷爷……”
轻轻念出这个称呼,过于渺茫的熟悉感令人来不及细想,蜻蜓点水般掠过脑海,转眼便杳然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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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随给温从简发去语音留言,约他当夜在阳台见。
“爸,能跟我讲讲我以前的事吗?”
温从简似乎有心理准备,但看着面前神色郑重的儿子,还是惊讶到半晌没说话。
“……我以为你会一直不想听呢。”
阳台静谧,对面楼层稀疏亮着几盏光,梁舒已经歇下,之所以依旧选在这个时候单独面谈,明显是要触及一些忌讳的地方,而温随需要了解的是全部。
“人总得要面对,”他说,“你们也想让我恢复,不是吗?”
其实刚开始,温从简和梁舒确实时不时就跟他聊过去,他们急切地想要他想起来。
但温随不可能有反馈,他从一开始的毫无反应到后来在梁舒一遍又一遍近乎歇斯底里的“回忆攻击”下,变得对这话题产生排斥。
每次但凡他们开始讲述过去,温随就会默默走开,以示抗拒。
毕竟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他要来何用,而且温随也没打算顶着别人的人生虚伪地苟活,既然迟早是要回去的,那存这么多劳什子的记忆,除了累赘还是累赘。
可现在不同,温随已经意识到,在箭馆教室里因为席舟一句话而丢脸到掉眼泪时,他就发觉不对。
他从未掉过眼泪,所以在那一刻控制他身体的绝不可能是他自己。